艾晚的舉動構成了明確的疑問。我們的祖先把這種成風的局面,冷靜地提煉成一個成語:欲蓋彌彰。
平心而論,萬良還不能算經(jīng)驗很豐富的門衛(wèi),但面前的征象太異常了,他應該搜查她。
萬良躊躇:不管怎么說,她是他真心喜愛過的一個姑娘,盡管她鉆過磚堆。萬良知道,只要書包拉鏈一打開,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不再是朋友了。
萬良沉重地舉起了手。這是一個模糊動作,可以理解為示意留下或是表示放行。
模棱兩可的時候,人們往往按照自己的希望去理解。艾晚如遇大赦,倉倉惶惶向門外走去,竟來不及再看萬良一眼。
她原應該再沉著些。象拋錨的汽車啟動過快,從艾晚身上發(fā)出精微的金屬撞擊聲。
周圍太寂靜了,那聲音便裊裊不散。
艾晚象被一根鋼釬從頭頂釘入,僵立不語。
萬良的血打著旋地撲上腦門,從每一根毛孔向外蒸騰。聲音尖銳地劃傷了他的腦神經(jīng),墊伏多時的軍人的職責,猛地蘇醒過來用尖利的牙齒噬咬著他的脈脈溫情。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這是我的崗位,我是軍人。萬良聽到自己毫不含糊的回答,戰(zhàn)士的職責統(tǒng)領了他的全身。
“請把你的書包打開。”萬良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這是他在沉默許久之后開口講話,音色很啞。他不去看艾晚的眼睛,怕自己的心被里面的水泡軟。
“書包里什么也沒有……真的……只有一個不銹鋼飯盒……”艾晚被這道命令嚇傻了,聲音在愈來愈涼的晚風中,蟬鳴一般凄涼。
呵,不銹鋼飯盒……美好的記憶,象舒松的爆米花,辟辟啪啪地爆裂膨脹開來。
萬良又一次猶豫了,他和這家工廠并非休戚相關。工廠創(chuàng)造利益,上交國庫,也許有一部分會成為軍費,也許軍費中的極小部分會分攤到他的部隊。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大到萬良幾乎認為他不存在。萬良沒有獎金,沒有夜餐費,沒有崗位補貼。廠子富強不富強,對他來講如同一個古老的神話。站崗的樂趣在于眼前彩色的人流,還有人們對他略帶畏懼的服從。說心里話,萬良對工人們有一種輕微的仇恨:城里人多么痛快!八小時工作,旱澇保收,哪里象農(nóng)村……
突然,他想到廠長為部隊戰(zhàn)士作出的許諾:只要你們好好干,復員后到廠里來!老兵已經(jīng)得到了這份嘉獎,萬良正面臨一個機會。
艾晚這會倒挺安靜,順從地站著,她已經(jīng)失去了對事物作出判斷和反應的能力。她完全無法把握事態(tài)的發(fā)展,剩下的只是木雞般的等待。
也許她應該擠在下班高峰的人流中,隨大撥往外走。也許她該挑別人執(zhí)勤的時間出廠,彼此間沒有那份若明若暗的關切,一切可能會是另外的樣子。也許,她該飛給他一個媚眼,事情沒準能化險為夷……不!艾晚不是輕浮的女孩子?,F(xiàn)在,聽天由命吧!
艾晚久久沒有動作。萬良做了一個標準的立正姿勢,重復道:“請把你的書包打開,接受檢查。”他的聲音冷漠嚴正。如果說第一次還有協(xié)商的成分,這一次就完全是命令了。
艾晚驚恐地睜大眼睛,淚水迷迷,好象不相信這是真的。萬良頑強地不為所動,最后的希望破滅了。艾晚戰(zhàn)戰(zhàn)兢兢去拉拉鏈。拉鏈打滑,她便用兩手去拽。拉鏈象新鮮的傷口被撕開了。
書包里有兩本藍派司。一本深藍,一本淺藍。還有那只不銹鋼飯盒。潔凈的盒蓋將門口的三色遮陽傘,映照成花團錦簇的光斑。
秘密只能在不銹鋼飯盒里。
萬良張開葵花葉子般的大手,去抓飯盒。盡管已經(jīng)做好抓取重物的準備,第一把還是沒提起來,他開始運氣,把力量驅使到手指筋骨上。一屏息,飯盒被取出來了。
它重得令萬良擎不住,粗壯的胳膊微微抖動。
艾晚突然清醒過來,發(fā)了瘋似的撲過來搶飯盒,淚水向四處迸濺“別打開!求求你,千萬別打開!我這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以前從來沒有過……我實在是湊不出學費……飯盒我不要了,你放我走……放我走吧……”
萬良聽見飯盒里發(fā)出極輕微的金屬撞擊聲。飯盒里有什么,萬良不用打開也知道了。那可能是一盒古鋼錢,攜帶出廠,拿到長城十三陵賣給外國佬,一枚要幾美元呢!也可能是幾個景泰藍的銅胎,戒指、手鐲、小花瓶什么的,古色古香,宛若出土文物,當然最大的可能是燦若黃金或紫如汗血的純銅塊,銅價上漲,這是極值錢的東西。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