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一夜冰橋折，霹靂聲如百面雷；時有漁人捕魚者，短歌微送月明歸。”明代才子解縉被貶謫河州途經(jīng)洮河時所作的這首《寓河州》詩，生動地描繪了春天回歸，氣溫漸升，洮河上的冰橋于一夜間消融斷裂時聲如千鈞雷霆，響徹十里夜空的壯觀景象，成為吟詠冰橋的千古名篇。

　　數(shù)九寒天，黃河上游最大的支流——洮河河面上結(jié)滿厚厚的冰層，宛如銀雕玉砌，可供人畜和車輛通行，既是一種景觀，也具有實用價值，當?shù)厝藗冎^之冰橋。說其為橋，但不需用建橋所必需的石頭、木料或鋼筋水泥等物；說其不是橋，但它確實起到了橋的作用，成為冬天洮水之上的橋梁替代物，而且供人們通行了幾百年或數(shù)千年。

　　冰橋的形成得益于聞名遐邇的“洮水流珠”。洮河發(fā)源于甘肅省碌曲縣西南部的西傾山北麓，它一路穿峽越谷，掀浪吐玉，奔騰而來，出永靖縣毛龍峽注入劉家峽水庫而匯入黃河。洮河因河水幽深、河面寬闊且水流湍急，古代的先民們無法架設(shè)橋梁，只能在水流平緩處建造渡口，拉一道很粗的鋼絲繩，用“扯船”的方式來擺渡人畜以供通行。而一到冬天，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之時，洮河清澈碧綠的水面上便開始有潔白晶瑩的流珠蕩漾而來。顧頡剛在其《西北考察日記》中這樣描寫洮水流珠：“其形如豆，其色如玉，俞寒俞稠，錚錚鏘鏘，長流不竭…….”據(jù)《洮州廳志》記載：“洮水源出西傾山之北，地高流急，冬不易凍，激為冰珠……”就是說由于洮河上游落差大，波流沖擊巖石，濺起的水珠受奇寒凍結(jié)為冰，而成洮河流珠。冬至將至，河面上浩浩蕩蕩的流珠便開始阻塞行船，給兩岸通行造成困難，在夏季一個人輕而易舉扯動的木船此時必須兩三個人甚至更多的人齊心協(xié)力使勁來扯。冬至一到，流珠凍結(jié)堆積兩岸，且隨著氣溫的驟降，一夜間向河心延伸十數(shù)米，這時船是無法靠岸，不能扯了，但也不要緊，隔兩三個晚上，洮水流珠覆蓋了整個河面，形成一片面積約三四百平方米的堅硬冰層，冰橋也就可以通行了。據(jù)我所聞，洮河流經(jīng)臨洮境內(nèi)一百一十五公里的五、六個古渡口都曾經(jīng)有冰橋，這不能不說是洮河所獨有的一大景觀，不能不說是大自然賜予臨洮人民的一個便利條件。

　　兒時讀《西游記》連環(huán)畫，為妖怪施展法力于一夜間將滾滾通天河凍結(jié)為冰，騙唐僧師徒踏冰而過感到神奇叵測。稍長一點跟隨父親去臨洮縣城，對冰橋的景觀才有了切身的體驗。記得那時候大人們有要緊事多在冬天去進城去辦，因為冬天過冰橋不需交每人五分錢的渡船費，而且不需要等船，可以隨時通行的。當時父親在生產(chǎn)隊當隊長，每年都要去三四次縣城，而每次從縣城回來就會給我們講縣城的樓房、街道、飯館什么的，我當時聽得入迷，總是希望有一天能跟父親去縣城開開眼界。有一年冬天父親又要進城辦事，我一個勁地嚷著要跟他去，父親當時嘴上答應(yīng)帶我去，但卻遲遲不見動靜。過了幾天，父親說：“好了，冰橋扎上了，明天咱們進城去吧。”第二天天沒亮，父親騎著家里的舊自行車帶我進城了，太陽冒花時我們到了姬家河渡口，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了冰橋，只見眼前的河面上平展展地呈現(xiàn)出比學(xué)校操場還要大的一塊冰場，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偶爾駛過的手扶拖拉機從冰橋經(jīng)過，一切都給人一種好奇的感覺。我跟在父親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上那晶瑩剔透的冰橋，看到透明的冰層下面激流飛湍，看到橋面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一下子覺得自己仿佛就是《西游記》中的角色了，甚至想象著如果此刻腳下的冰橋忽然嘩啦啦坍塌時，自己能否象孫悟空那樣一個筋斗飛上半空而躲過一劫呢？這就是我第一次過冰橋時的印象。后來高中畢業(yè)到鄉(xiāng)文化站工作，冰橋所給我的第一次印象完全不同了。我上班的鄉(xiāng)政府緊鄰洮河西岸，當?shù)厝罕姲堰@里叫“冰橋窩”，這里有一個古老的渡口，一到冬天就結(jié)為冰橋，有一次我到洮河對面的一個鄉(xiāng)去辦事，返回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當我剛走下冰橋準備騎自行車回鄉(xiāng)政府時，聽見后面?zhèn)鱽肀鶋K斷裂的聲音和一個女人的驚叫，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拉煤的農(nóng)民拉著架子車快要過完冰橋時冰層垮塌連人帶車掉進河里了，我立即返身和幾個聞聲趕來的人救人，等大家在刺骨的河水里打撈了半個小時把人救上來時，已經(jīng)是一具冰涼的尸體了，看著一個旺盛的生命眨眼間被冰橋奪取，聽著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我才知道洮河冰橋在為兩岸群眾提供著極大方便的同時，也演繹著多少人間悲劇。

　　《后漢書·光武帝紀上》和北魏楊衒之所著《洛陽伽藍記·永寧寺》均記載了漢光武帝乘御輦在滹沱河過冰橋的情景。清乾隆年間的蘭州詩人王光晟《冰橋行》一詩寫道：“一夜河凝駭神異，碎玉零瓊誰委積。錯落無冰大壑填，經(jīng)過漫水如平地。”詩中對蘭州冰橋的描寫惟妙惟肖；定遠人方濬頤《續(xù)修四庫全書·蘭州冰橋記》記載“……冰橋成，大府帥僚屬刑牲以禮河神焉……異哉，冰橋乎！浮橋人役之，而冰橋則神使之，人力所不到者……” 不僅描寫了蘭州冰橋的全貌，而且表達了人們對大自然的無比崇拜和敬畏。蘭州冰橋曾為蘭州數(shù)百年來冬季黃河水上交通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而聞名天下，但蘭州冰橋首先得益于洮河流珠，因為洮水從永靖縣毛龍峽注入黃河而把洮水流珠帶到了蘭州，才為蘭州冰橋創(chuàng)造了條件，從這個意義上說，蘭州冰橋是洮河冰橋在黃河上的延伸。

　　關(guān)于洮河冰橋的歷史除了解縉的那首詩以外無更多的文獻資料可考，但我敢肯定是先有冰橋而后才有渡口的，因為渡口必須要選擇在河面狹窄且水流平緩的地方，而冰橋能夠凍結(jié)的地方正符合了這種情況。根據(jù)解縉那首詩來看，洮河冰橋至少也在明代以前就有之，或者比之滹沱河的冰橋歷史更早，甚至我想?yún)浅卸鳟斈隇榱藙?chuàng)作《西游記》，踏著唐僧取經(jīng)的程途西行考察時，或許就是親眼看到洮河冰橋才寫出那樣精彩美妙的故事的。

　　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洮河上建成的一座座鋼筋水泥大橋像彩虹一樣橫跨在洮河水面上，冰橋的實用價值愈來愈淡出了現(xiàn)代化的時代，而隨著全球氣候的逐漸變暖，冰橋最終也走進塵封的歷史。近年來，洮河上建起了一座座水電站，洮水流珠再也無法跨越一道道橫跨河面上的大壩順流而下了，洮水流珠這一稀世景觀也名存實亡。每到冬天，當我乘車經(jīng)過姬家河大橋時，看著昔日人來車往的古渡口不見一點冰凍時，我才知道冰橋已經(jīng)成為我們的一段特殊的回憶。不過，去年在洮河三甲電站、海甸峽電站我看到水面上白花花的冰覆蓋了偌大的庫區(qū)，人們在冰面上來往行走，竊喜洮河冰橋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在洮河上絕跡，而是以另一種形式彌補著我們曾經(jīng)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