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滄江干涸的河床





獨龍江上



穿梭獨龍江吊橋的人們



　　獨龍江位于云南西北部，與西藏、緬甸相接，在北緯２７．５度－２８度?熏東經(jīng)９８度－９８．５度之間。那里居住著古老封閉的民族——獨龍族。由于獨龍江特殊的地理位置，進(jìn)去的人很少，而那里的秀麗風(fēng)光和獨特的人文文化給人們帶來了極大的誘惑。
    瀾滄江發(fā)源于青藏高原，自景東縣流入思茅地區(qū)，貫穿全區(qū)六縣，區(qū)內(nèi)流程三百多公里，然后流經(jīng)西雙版納，出境稱湄公河，連接老撾、緬甸、泰國、柬埔寨、越南五國，匯入南海，全長４８８０公里。瀾滄江是我國連接?xùn)|南亞國家的水運大動脈，有“東方多瑙河”之稱。

        我們從迪慶藏族自治州德欽縣開始，跨過瀾滄江，翻越碧羅雪山，抵貢山縣迪麻洛村；再越過怒江，翻越高黎貢山，從原始馬幫道涉入獨龍江。

德欽茨中村：翻越碧羅雪山

       當(dāng)我們站在搖搖擺擺的茨中橋上，瀾滄江正從橋下傾瀉而過，咆哮喧騰著奔向藍(lán)天盡頭。
       馬夫牽馬未歸，我們便到坡上的茨中村轉(zhuǎn)悠，竟撞見了香格里拉：一望無際的稻田似一張金色的厚毯晾曬在陽光下，彩色的藏房如花邊鑲嵌在山坡稻田的邊緣。厚軟的白云靜靜地浮在藍(lán)天上，在山坡上投入一塊塊明暗光斑。遠(yuǎn)處藏房傳出縹緲的藏歌，伴著稻香令人陶醉。
       近黃昏，馬夫阿桑和成威才牽來了一匹小毛驢，另一匹馬還在山上。無奈地看著阿桑笨拙地捆行李，我們只好背著行李隨他上山了。
       清晨，碧羅雪山群峰在陽光下睜開了眼。清冽的空氣，金黃的朝霞，啁啾的鳥鳴刺激得人渾身通泰，躍躍欲試。晨曦中的瀾滄江變成了深藍(lán)色。我們計劃用一天多時間翻越碧羅雪山的支系扒拉貢山（海拔4000余米）。
      從半山腰進(jìn)入原始森林，馬開始呼哧呼哧喘氣，汗水濕濡了脖子上的鬃毛。隊員們手上的衣服越抱越多，腳步放慢。干燥的碎石小路變得潮濕，頹倒的巨樹越來越多，橫七豎八擋在路上。路邊的石頭上鋪滿了厚厚的青苔，被密密匝匝的枝葉層層過濾過的陽光已變得絲絲縷縷，純凈如清泉般在苔蘚上閃爍流動。中午，歇腳牛棚，喝著酥油茶，啃著干麥餅，嚼著酸奶渣，阿桑卻沉下臉拋出句：“不走了！”莫名驚詫的我讓懂漢話的阿威翻譯才知阿桑嫌賺的錢少了，要求像外國人那樣付80元一天，他矢口否認(rèn)先前談好的一切。看著陽光下的紛紛雨絲，看著不講信用的阿桑，我決定給他每天加10元錢。他還是不同意。大家都火了，決定自己背包走。阿桑眼里閃著一絲猶豫，他又答應(yīng)上路了。但那種兄弟般的信任和融洽已悄悄溜走。
       在接下來的路途中，大家才發(fā)現(xiàn)方向多變，路痕消失，森林幽深，鮮見路人居民，如果沒有向?qū)?，很可能?shù)天都走不出去，甚至發(fā)生不測。近黃昏，阿桑建議扎營，再往前走數(shù)小時才能找到干柴和水源。我狐疑地看著阿桑，揣測他是否說謊，想拖延行程。但隊員疲憊的身影和陰云厚布的遠(yuǎn)山促使我決定就在坡上牛棚扎營。剛抵牛棚，天降密雨。而牛棚頂上的木板全部被牧民拆下，以防冬天的積雪壓塌牛棚。眾人分頭搭牛棚和扎帳篷。眼看牛棚封頂一半，卻因橫梁松動使蓋好的板全塌了下來，萬幸沒砸著人。
       夜深了，月亮悄悄鉆出云層，和牛棚的馬燈交相輝映。阿桑還唱了支他也翻譯不出來的藏族山歌，粗獷、原始、夠味。阿桑他們睡牛棚，我們睡帳篷。阿桑警告此地有老熊出沒，狗和馬發(fā)現(xiàn)了都不敢吱聲。只要半夜聽到他們的呼喊，我們就一起吼叫呼應(yīng)，熊就會嚇跑的。
      半夜又下起了雨，清晰地聽到雨水在帳篷底的草地上游走。
      天朦朦亮，摸進(jìn)牛棚煮早飯，卻發(fā)現(xiàn)渾身濕透的馬和毛驢擠在牛棚門口，屁股對著火塘的余火——它們也凍壞了。
       再往上走，森林消失了，只有草地和膝低的灌木，還有溪溝邊兩尺厚的灰色的積雪。這一切標(biāo)志著海拔近4000米了。遙望前方光禿禿的碎石山坡，估計峰頂埡口就在前面，卻見阿桑把驢馱的糧食袋子扔在地上，捆上他背的背包就趕驢上山了。原來他又想加錢，其理由是驢馱多了會出問題?？粗鴼獯跤醯谋娙撕瓦h(yuǎn)去的阿桑，我只好取出背包帶把糧食打成背包背上，發(fā)誓不向阿桑妥協(xié)。半途上，我超過了阿桑的驢馬，遠(yuǎn)遠(yuǎn)地走在前頭，高山反應(yīng)如約而到，面紅耳赤心發(fā)慌，不時趴在路邊喝石縫流下的雨水。當(dāng)看見那漂浮在山頂上的高山海子時，我大聲地唱起“太陽出來喜洋洋”，氣氣這個一天三變的阿桑。
       強風(fēng)擁擠著推搡著埡口呼嘯而過。下山的之字形羊腸小道竟有70多度陡，懾人魂魄。在十六彎，云遮霧蓋的遠(yuǎn)山低頭時還混沌迷茫，再抬頭時卻白云朵朵，層巒疊嶂，俊秀清朗，就像是被一只魔幻大手嘩地掀去面紗。大家高叫著沖下山坡，尋找最佳角度，顫抖著手，屏息狂拍起來。那一刻，所有的痛楚和怨艾都煙消云散了。
      下到河灘稍事休息，又啟程翻越碧羅雪山的支脈深拉山。深拉山略低于扒拉貢山，林間遍布鮮艷的蘑菇和新鮮的木耳。越過深拉山頂，夕陽余暈在山巔和天空的交界處慢慢淡出。阿桑指著掩埋在厚厚云層深處的山谷，說當(dāng)晚宿營的村莊就在下面。
       眾人瞠目結(jié)舌：這無論如何是趕不到了。
       眾人急急往坡下飛奔，驢馬也嘩嘩地往坡下飛奔，再也不拉屎、放屁、偷嘴。太陽完全縮進(jìn)云層這床厚被子里閉目沉睡——天黑盡了，阿桑迷路在散布著牦牛和此起彼伏狗吠的草坡上。掏出手電亂晃，發(fā)現(xiàn)一牛棚，詢問得知有水源和空棚，眾人懸著的心才放下。天亮后只走了兩個小時，就到了貢山縣的迪麻洛村，那個白云深處的村莊。

貢山迪麻洛村：
巧遇一年中最熱鬧的節(jié)日
 
      在通往迪麻洛村的山路上，領(lǐng)頭的馬幫、傈傈族村民羅衛(wèi)華說，他們都是趕往迪麻洛村參加國慶活動的。這是當(dāng)?shù)刈盥≈責(zé)狒[的節(jié)日，四鄉(xiāng)八野的人都擁來狂歡三天。
       迪麻洛村不大，一條南北走向的泥濘小街僅200余米長。兩張臺球桌就擺在街邊泥地里，一群反戴棒球帽的年輕人正有滋有味地?fù)羟?，球桿后端不時戳著拴在身后的騾馬。
       各村的籃球聯(lián)賽正在進(jìn)行。一切都很認(rèn)真，從裁判到計分員。皮膚黝黑的球員們服裝雜亂腳穿解放鞋卻拼搶兇狠，全攻全守，體力充沛。他們大多數(shù)是趕了一整天路才到的。
       循著一陣絲竹聲來到村委會的木樓上，看見一群婦女兒童簇?fù)碓诖巴馔堇锍?。敲開門，原來是傈傈村民在排練舞蹈。面對鏡頭，他們落落大方地跳了多次，他們質(zhì)樸、幼稚的舞蹈動作和認(rèn)真的態(tài)度深深打動了我們，甚至不好意思用手遮擋因他們跺腳而揚起的濃重塵埃。
       夜幕降臨，狂歡才真正開始。戲臺很簡陋，隨便拉張紅布作背景。抹了口紅的男主持人用捏著嗓子的藏漢話報幕，村童們在臺上爬來爬去。各村寨的藏族、傈傈族、怒族的節(jié)目五彩繽紛，以歌舞弦子為主，灑脫狂放，還有藏族的數(shù)來寶。我們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演出女子的雙手都是黑黑的，一問才知道是剝新鮮核桃時染的。
       臺上精彩，臺下也很精彩。不知何時，球場周圍全擺了小食攤，有燒烤、米線。各族男女青年圍坐一圈，喝著一元錢一塑料杯的乳白色奇香米酒。天又降小雨。一微醉的藏族青年躥上去搶過話筒，唱完了《世上只有媽媽好》又唱《十五的月亮》，畢了還禮貌地道一句：“我唱完了。”竟贏得一片善意的掌聲。兩個爛醉的青年相挽坐在球場中心的泥水里，嘟囔著，頭慢慢深埋進(jìn)褲襠，過往的人沒誰恥笑他們。一漂亮的傈傈老板娘喝得滿臉緋紅，緊揪住我要同漢族兄弟喝同心酒，慌得我臉比她還紅。
      據(jù)說當(dāng)?shù)啬信嗄昃褪窃谶@樣節(jié)日的歡娛中找到伴侶的。清晨，迪麻洛河漂起的薄霧慢慢纏上山腰。離開迪麻洛村時，好些小木屋的櫥窗和屋檐下還蹲著不少喝酒的人，遠(yuǎn)遠(yuǎn)看見我們，都站起來舉杯相邀。走出很遠(yuǎn)了，還聽見他們大聲呼喊：“慢慢走路！”

貢山獨龍江：
一個美麗的地方

      獨龍族青年普社和當(dāng)社成了我們的背夫。
       一進(jìn)入普拉河谷就一直被轟轟的水聲籠罩著，滿地的野核桃著實讓人驚喜。進(jìn)入高黎貢山保護(hù)區(qū)，植物景觀大變，我們完全淹沒在一片濃綠的汪洋大海中。每棵參天大樹上都密密麻麻地纏滿了各種藤蔓，各類小樹灌木又簇?fù)碓诖髽湎履阕肺亿s地瘋長呼吸，那場面就像一個抽象無序的未來之夢，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綠色的。
       當(dāng)晚露宿在大瀑布旁邊的一個高臺凹崖內(nèi)，一個只有當(dāng)?shù)孬C戶才知道的極品“宿營地”。本想聽普社兄弟唱唱獨龍族的歌，誰知他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都不會唱本族的歌謠了。開始還擔(dān)心頭枕嘩然的瀑布聲能否入眠，未曾想到一會兒工夫就在夜色這床溫軟的大被窩里酣然入夢了。第二天早起趕路，計劃途經(jīng)自然保護(hù)站，宿營東哨房。
       從這天起，峽谷就淫雨綿綿，充滿水汽。你隨便在空中撈幾把捏捏，手心都可擠出水來。從這天起到走出獨龍江，我們?nèi)碓傥锤蛇^。雨衣？只能擋風(fēng)，不能遮雨。
       接下來的路，實在不能叫做路，根本就是溪溝和小河。高黎貢山水系發(fā)達(dá)，一到雨季大小水溝皆滿，騾馬踏出來的溝槽小路也成了排水通道。路邊的各種鮮亮野果很多，讓人垂涎，卻不敢亂吃。有種刺球，是長在樹上的野果，卻相當(dāng)好吃，我們摘了一帽子邊走邊吃。
       臨近東哨房的山坡，天已黑，因海拔高，小老虎般的普社和當(dāng)社第一次落在后面。我渾身透濕，感覺體力的熱氣正如蠶繭般被一絲絲抽盡，靈魂如縷縷青煙漸漸化開。雙腿已不能自由起落了，只能靠身體的左右擺動來挪動雙腳。當(dāng)遠(yuǎn)遠(yuǎn)眺見東哨房的鐵皮房頂，我激動得兩眼發(fā)黑，長舒口氣。
       這個紀(jì)錄片《最后的馬幫》里多次提到的東哨房，除了頂部的鐵皮還完好之外，四周全是鐵框架了。等獨龍族兄弟趕到，我們撐起了帳篷，他倆又沖進(jìn)雨里去砍了一堆濕松枝回來。等他倆變魔術(shù)般地將濕松枝由一朵小火變成熊熊大火時，我正裹緊睡袋縮在帳篷里瑟瑟發(fā)抖。這天我們走了25公里。
       第三天，計劃從東哨房翻越高黎貢山埡口，經(jīng)三隊到巴坡，行程32公里。普社講，天晴時在埡口可以看見提打力卡雪山和幾十公里外的馬庫邊防工作站。此時，在彌漫的雨霧中，只能看見成片被歷年冬雪扒走枝葉的光禿禿的直立樹干刺猬般布滿山坡。從東哨房翻越高黎貢山埡口并不難，至少在雨季不太難。據(jù)說到了12月就會大雪封山半年之久。獨龍江鄉(xiāng)與外界聯(lián)系要中斷半年，只靠一部老式電話與貢山艱難聯(lián)系。全鄉(xiāng)各村，只有小路相通。主要靠刀耕火種種些包谷、蕎麥、小米、雞腳谷，年人均糧270斤，收入200～300元。埡口的通道丟棄著很多竹棍木棍，想必是翻越高黎貢山的人扔的，認(rèn)為既登山頂，下山就容易了。事實證明他們錯了。
      下山的路全是由大小不一的石頭、石塊和石板組成，中間的縫隙不能落腳，騾馬走過之后四蹄常被劃得鮮血淋漓。而石板長期浸在溪流中變得抹了油般溜滑。我初時不知深淺，一腳踏上就是一個橫摔。怎么辦？只能踏著冒出水面的石頭行進(jìn)，就像練梅花樁一樣扭來扭去。
       經(jīng)過三隊，當(dāng)?shù)胤排５亩嗔?，螞蟥也多了起來。途中席地休息時，我突然覺得手腕一陣針刺般痛，捋起衣袖，一條暗綠色的螞蟥正準(zhǔn)備吸血。我趕緊用打火機將它燎落在地，再用腳將它狠狠碾成了泥漿。一路上，螞蟥先后鉆進(jìn)胡須，爬上臉頰，溜進(jìn)衣領(lǐng)，讓人惡心不已。它們都是從路旁斜出的枝葉上嗅到人味落到身上的，而腳上、腿上的螞蟥主要來自稀泥。
       抵達(dá)巴坡，我看到了日思夜想的獨龍江：清潔明朗，浩蕩澄澈。巴坡，獨龍江鄉(xiāng)政府所在地，被海拔4000米的提打力卡山和高黎貢山包裹著，中間只有巴掌大的一塊平地，緊倚著湛藍(lán)的獨龍江。邊防武警的平房算是當(dāng)?shù)刈钚涯康慕ㄖ恕＊汖堊寰用竦闹耋亢湍纠惴亢翢o規(guī)律地擠在這片狹窄的平地上。怒江獨龍江邊防工作站巴坡武警執(zhí)勤排的李興國副站長抱歉地告知我們只能打地鋪，但鋪的是羊皮褥子，蓋的是皮大衣。這可是我們進(jìn)山后的最豪華待遇了！
       天亮起床后，李副站長留我們吃早飯?？傻鹊?點多還不見動靜，就悄悄問通訊員，才知部隊每天只吃兩頓飯，因為糧食蔬菜必須從百里外的貢山縣翻山越嶺用馬幫馱進(jìn)，早飯10點，晚飯5點。和另一桌相比，我們的餐桌上多了盤青椒炒火腿?？稍谧膽?zhàn)士們都不夾，只吃炒土豆和豆腐乳。本想少吃菜多吃飯，可桶里飯也不多了。真后悔留下吃早飯。
       第四天，從巴坡到孔當(dāng)僅25公里，沿獨龍江順流而下。
       沿途開始遇見零星的背夫和馬幫了。背夫都是把背繩繃在額頭上，背兜里裝著農(nóng)用薄膜、化肥、糧食。他們一臉平和，沒有那種怨苦和愁緒，只是行色匆匆，一眨眼就走得很遠(yuǎn)。
       在離巴坡幾公里處，遭遇一藤篾橋，約有五六十米長。兩根鋼絲橫拉兩岸，用節(jié)節(jié)鐵絲織成網(wǎng)兜狀，再在網(wǎng)兜狀底部鋪上一塊不足尺寬的木板，一塊接一塊伸向?qū)Π?。看著背書包的孩子們穩(wěn)穩(wěn)地走在上面，迅速過橋，我毫不猶豫地踏上去，它開始不規(guī)則地大幅度扭轉(zhuǎn)擺動。我緊攥著兩側(cè)鐵絲，死盯著亂晃的橋板，以免踏空從巨大的網(wǎng)兜中漏下去。突然，我發(fā)現(xiàn)橋身在向上游方慢慢傾斜，慢慢飄飛起來，身體不自覺就往反方向扳正。普社大吼讓我向前看，別往下看，我才明白這不過是一種相對運動讓人產(chǎn)生飛起來的錯覺。沿途的路和橋，硬是用砍刀、鋼鉆鑿出來的，黑黑的稀泥沒膝，好在出發(fā)時我們用膠帶纏緊了鞋口和褲腿，在稀泥里左沖右突幾公里后，大家覺得腳背和踝部如針刺般痛，還有癢癢的異物爬行感覺，猜想無孔不入的螞蟥又開始大肆吸血了。
       一路急行，到孔當(dāng)才下午4點。集體在客棧中慌不迭解開膠帶，脫下綁腿鞋襪，攝像機近鏡頭準(zhǔn)備，哇——里面一只螞蟥也沒有，雙雙泡白的腿腳上卻破皮擦傷。原來是膠帶纏得太死，螞蟥倒是防住了，可大幅度地行走卻擦破了腿部。
       當(dāng)永勝小吃店女老板告知從孔當(dāng)?shù)截暽降男滦薰匪搅藭r，我們傻眼了：剛才把穿了數(shù)天的臟濕鞋襪扔掉，以為就此可以過上走平路、穿干衣、睡木床、吃飽飯早早睡覺，最多再走三天，繼續(xù)步行到貢山。
       清晨起來就開門往街上瞅：“哈，有車了！”
       第五天，從孔當(dāng)乘車到貢山縣96公里，據(jù)說七個小時就到了。
       孔當(dāng)最好的車就是農(nóng)用車。雨一直在下，駕駛室里面早擠了三個女人。半車人半廂貨硬淋了半個小時，司機才慢吞吞地爬進(jìn)駕駛室，誰也不敢吭半聲。車廂沒篷，廂板又矮，人們都重疊著擠抓著前部欄桿，瞇著眼迎風(fēng)斗雨。簡易公路一直盤旋在崇山峻嶺上，說實話，獨龍江峽谷絕美，峭壁林立，雄鷹翱翔，彩虹驚現(xiàn)，白練飛掛，也只有受別樣的罪才能享受到別樣的美。前面又塌方了。只見山上的泥石流不斷將巨樹根、石塊、稀泥傾堆到路上，稀里嘩啦，觸目驚心。
       同車的民工立即從車上搬下炸藥，安裝雷管和導(dǎo)火索。原來他們裝貨時搬上的炸藥標(biāo)識紙箱真的裝有爆炸品，而且就放在人員擁擠的車?yán)铩?br />        硝銨炸藥的威力驚人，隆隆的炮聲響徹山谷，炸藥用完了，又從后續(xù)的車上拿。原來當(dāng)?shù)氐能嚿想S時帶有炸藥雷管，就為了對付頻繁的塌方。看熱鬧的乘客來回奔跑躲避放炮，一獨龍族男孩在百米之外被飛石擊傷了手腕和眼睛。下午5時，農(nóng)用車強行沖過了塌方區(qū)，人們歡叫著踏進(jìn)沒腳的稀泥中，隨車沖過了塌方區(qū)，再一次緊緊地疊貼在農(nóng)用車廂前部。
       山高路險，彎急路窄，好幾次我分明看到車頭要沖出懸崖，卻又硬生生扳了回來，車外側(cè)后輪卻又懸空駛過。真想閉眼，卻不得不睜大眼睛，路邊張牙舞爪的枯樹會隨時橫空掃來。雨一直下，雨滴在我身旁傈傈老鄉(xiāng)的臉上聚成縱橫交錯的紋路，我的高筒軍用膠鞋里也裝滿了水。雙手已僵硬了，還要死死抓住車身，我后悔剛才不該輕易小便放掉了體內(nèi)寶貴的熱量。
       嘩啦啦，車緩緩駛過一覆蓋在公路上的大瀑布，車廂頓時盛滿了小半廂水，有無雨衣的人都被灌了個透心涼，砸了個口齒打顫、臉青面黑。意大利學(xué)生埃迪一直蹲在車廂里，裹了張塑料布，只露一張毛茸茸的臉和一雙小鹿般驚恐的大眼睛，口里一直叨咕著。法國學(xué)生羅洪一直在問駕駛室里的女友：“還遠(yuǎn)嗎？”女友總是說：“快了，快了。”深夜12時，終于看見那邊浮出的幾點不真實的燈火，貢山確實到了。回望高黎貢山，山的黑影比夜空還深，千古沉寂，我恍悟：數(shù)日來所親歷體味目睹的一切只是高黎貢山和獨龍江的表情，而沒有走進(jìn)它們的內(nèi)心。我們僅僅是以走路的俗人方式探問草木，傾聽鳥訴，聆聽天籟，凝視飽蘸靈氣的山林。從碧羅雪山到高黎貢山，山里人明白“山那邊還是山”的道理，他永遠(yuǎn)不會在哪個山頭因滿足而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