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是中國古典文學的一個源頭，要了解先秦以前的社會生活，《詩經(jīng)》便是先人給我們留下的珍貴的文字資料。但《詩經(jīng)》與唐詩宋詞比較，生僻字多，且表達方式與我們現(xiàn)代的語言習慣也相去甚遠，比較難讀。所以《詩經(jīng)》對于我而言，就像苦瓜--小的時候我不愛吃苦瓜，到了中年，還是沒能喜歡上苦瓜，但也不再拒絕。

    前些年讀過一本深圳一石寫的書《美人如詩，草木如織》，這是一本梳理《詩經(jīng)》中的植物的書。這本書很有意義，因為有些植物，古代與現(xiàn)代的叫法不一樣，不一樣的地域也有不一樣的叫法。像《詩經(jīng)》這樣的古籍，匯集了古代人寫的詩，當中的確提到了許多先秦時期的植物。

    最近，因為我要寫一篇虎須菖蒲的稿子，便查閱了一下這本《美人如詩，草木如織》。我發(fā)現(xiàn)當中關于《揚之水》的篇章，對詩中的“蒲”的解釋，其實是可以商榷的。

    作者在書中有一段話：蒲在史料里有兩種解釋，一為蒲草，植物學上稱為菖蒲，又名劍水草，俗名蒲草；一種解釋為蒲柳，多種在河邊住宅周圍，又名水楊。在這篇文章里，我以蒲草為準，記述詩性和自然流轉(zhuǎn)之間在人心上的變化，但并沒有多少歷史實證為根據(jù)。“以蒲草為準”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喜歡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中，其“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的情意，從這一點上，我也更偏向于蒲草。

    且看其引述的《王風·揚之水》原文：

    揚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甫。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與我戍許。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我認為，這里牽涉到一個植物分類的學科問題，不能因為自己喜歡就這樣解釋，罔顧植物分類的學科要求。

    在書中，作者把“束蒲”之“蒲”,解釋成“蒲草”.可蒲草的別名是水燭，并不像作者所說的可“稱為菖蒲”.因菖蒲又是另一種植物，是端午節(jié)時人們把它和艾葉捆一起插于檐下的一種植物。它和石菖蒲一樣，都屬于天南星科的植物。

    而我本來要談及的虎須菖蒲，應該也是石菖蒲的一個種屬。同一屬的，還有金線菖蒲。我又查到鄭玄箋注的《詩經(jīng)》中是這樣說的：“蒲，蒲柳也。”即是說，鄭玄也認為《詩經(jīng)》之“蒲”當為“蒲柳”而非“蒲草”.

    在今天，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蒲”指的也是“蒲草，包括可供編織的香蒲”.

    回到《詩經(jīng)》的《王風·揚之水》里來。詩曰：“不流束薪”,“不流束楚”,“不流束蒲”.這里都有一個“束”字。“束”有“捆”的意思。這時如果解釋成蒲柳，相對就比較合理些；如果說是菖蒲，也能勉強說得過去；可要說成是現(xiàn)在庭院玩養(yǎng)的虎須菖蒲或金線菖蒲類的蒲草，用“束”或“捆”都是不恰當?shù)摹?/p>

    至于作者說到《孔雀東南飛》中的“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其實，一個“韌”字，已說明它與虎須菖蒲對不上號了。蒲葦應是有些類似蘆葦?shù)闹参铩?/p>

    還有像《詩經(jīng)》的《國風·陳風·澤陂》里：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蕳。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zhuǎn)伏枕。

    這里的“蒲”,我以為也不能簡單引證為現(xiàn)在人們種養(yǎng)的蒲草。因為僅就一個“蒲”字，不足以讓我們判斷詩中的“蒲”具體為何物。

    俞平伯因為書房前有棵老樹，便把自己的書房取名為“古槐書屋”.周作人去看俞平伯后，卻發(fā)現(xiàn)所謂的老槐樹，其實是棵老榆樹。再博學的人也會有知識的遺漏或謬誤，因此，做文章與做學問的人，都應該多一些認真和嚴謹?，F(xiàn)在，人們動輒便喜歡從《詩經(jīng)》這樣的古籍里尋找依據(jù)，以說明其文化源遠流長，可當中也不乏牽強附會的東西。這算不算是一種文化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