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獻給敬愛的母親以及我火紅的戰(zhàn)斗的軍旅歲月！

　　一

　　您說你這輩子只纏過三天腳，三天里，您不吃不喝，用叛逆對抗禮教。后來，"三寸金蓮"終于與您絕緣而去，永遠。

　　您說您從此腳下無遮攔，風里雨里都敢闖。

　　二

　　我參軍臨走的那天清晨，您要送我，我沒答應。鄉(xiāng)路迢迢，況且您已上了年歲，又是送別車站--我真的懼怕背負著您沉重而憂傷的目光纜繩去遠行呵！您不甘卻又無奈地點點頭。我看見，在欲曉的曙光中，您淚花閃閃，哭了……

　　您幸虧沒有來！

　　車站的每一縷晨風，此刻，都被許多母愛所浸濕。她們用厚重的手掌，一遍遍在兒子們的臉頰上摩挲著，在嶄新的軍裝上撫摸著；摩挲著，撫摸著，……此刻，我真慶幸當初沒讓您來，我寧肯被這份沉重的親情暫時遺忘，自己孤獨地一個人走！

　　陽關(guān)已唱千千遍，該上路了。

　　日上三竿的時候，軍車開始轟鳴，零落的掛鞭重又火爆起來，疲憊的鑼鼓再次呈現(xiàn)亢奮，許多纏繞的手指正艱難地被離別分開……就在這時，我聽到您一陣陣急切的喚兒聲，那樣親切又那樣遙遠！我的心立刻向著親情的深淵沉下去，沉下去……

　　真的是您嗎？

　　真的是您！慘白的臉頰汗水涔涔，有幾綹頭發(fā)披散在多皺的額頭……看見我，您顯得那樣欣慰，喘著、笑著，一遍遍喃喃自語：

　　"總算還沒走！總算還沒走……"

　　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布包，遞給我，

　　"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你沒出過遠門，到了外地會不服水土，我給你從灶臺上摳了點土面兒，到了部隊上，不舒服就泡水喝一點，管用著哩……"

　　您專注地嘮叨著，沉浸在了卻一樁心事后的欣慰中。而我此刻卻一句都沒聽進去，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緊緊握住那個紅布包，仿佛握住一團火，心里被燒灼得疼痛不已……

　　汽車開動了，送行的人潮漸次散去，您怎么還不走？您身后還有近20里坎坷土路在等著您呵！我在心里向您焦慮地喊道。而您卻一點也不經(jīng)意，依然瘦骨嶙峋地站在那里，木偶泥塑般沒有表情，只有深秋的風吹動您花白的頭發(fā)，遠了，淡了，終于從我視線里消失……

　　三

　　我真想不到，您瘦削的雙肩，有時竟那般厚重和寬廣！還記得我第一次回家探親的那個寒冷而溫暖的冬夜嗎？

　　可能是路上受了涼，那天晚上，我一覺醒來，忽然感到腹部一陣陣絞痛，實在忍無可忍，終于痛苦地呻吟起來。您被驚醒了，慌慌張張打開我的房門，緊緊抱住我，渾身顫抖得像颶風中一片飄墜的枯葉！

　　驚嚇并沒使您失去理智，不知您哪來的那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竟把高出您一大截兒的我背在了肩上，跌跌撞撞就往外跑。我不肯，您厲聲喝道：

　　"病成這樣，不送醫(yī)院哪行！趴好，別動！"

　　半天才氣喘噓噓地說：

　　"你咋忘了，娘是個大腳片子，這幾里土路還能對付！"

　　我知道，您自豪是假，安慰我是真，便不再爭執(zhí)，緊緊伏在您的肩頭，像是緊緊依偎著一座厚實的大山……淚水一下子涌滿我的雙眼，點點滴滴灑進您的發(fā)際。您回頭驚問："孩子！是不是痛得厲害？你咋哭啦？"

　　是的，我哭了。

　　不是腹痛，是心疼！我被這個寒冷的冬夜溫暖得流淚，我為那段不平凡的夜路而哭--那是永遠震撼我心靈的綿長的愛！

　　四

　　有這樣一個老人，常常像一幕吐放著夕陽晚香的黃昏，走進我早霞般的風景，我因此獲得了跨越人生重重障礙的勇氣以及追趕太陽的力量；那個老人沉重而堅韌的足音，又常常在靜夜里輕叩我思念的心扉，每聆聽一次，都會讓我微笑并且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