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一生中,思想感情的變化總是難免的。連壽命比較短的人都無不如此,何況像我這樣壽登耄耋的老人!
我們舞筆弄墨的所謂“文人”,這種變化必然表現(xiàn)在文章中。到了老年,如果想出文集的話,怎樣來處理這樣一些思想感情前后有矛盾,甚至天翻地覆的矛盾的文章呢?這里就有兩種辦法。在過去,有一些文人,悔其少作,竭力掩蓋自己幼年掛屁股簾的形象,盡量刪削年輕時的文章,使自己成為一個一生一貫正確,思想感情總是前后一致的人。
我個人不贊成這種做法,認為這有點作偽的嫌疑。我主張,一個人一生是什么樣子,年輕時怎樣,中年怎樣,老年又怎樣,都應(yīng)該如實地表達出來。在某一階段上,自己的思想感情有了偏頗,甚至錯誤,決不應(yīng)加以掩飾,而應(yīng)該堂堂正正地承認。這樣的文章決不應(yīng)任意刪削或者干脆抽掉,而應(yīng)該完整地加以保留,以存真相。
在我的散文和雜文中,我的思想感情前后矛盾的現(xiàn)象,是頗能找出一些來的。比如對中國社會某一個階段的歌頌,對某一個人的崇拜與歌頌,在寫作的當時,我是真誠的;后來感到一點失望,我也是真誠的。這些文章,我都毫不加以刪改,統(tǒng)統(tǒng)保留下來。不管現(xiàn)在看起來是多么幼稚,甚至多么荒謬,我都不加掩飾,目的仍然是存真。
像我這樣性格的一個人,我是頗有點自知之明的。我離一個社會活動家,是有相當大的距離的。我本來希望像我的老師陳寅恪先生那樣,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不求聞達,畢生從事學術(shù)研究,又決不是不關(guān)心國家大事,決不是不愛國,那不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傳統(tǒng)。然而陰差陽錯,我成了現(xiàn)在這樣一個人。應(yīng)景文章不能不寫,寫序也推脫不掉,“春花秋月何時了,開會知多少”,會也不得不開。事與愿違,塵根難斷,自己已垂垂老矣,改弦更張,只有俟諸來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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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下了點雨,天氣好極了。
今天看了一部舊小說,《石點頭》,短篇的,描寫并不怎樣穢褻,但不知為什么,總?cè)菀滓鹞业男杂?。我今生沒有別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幾個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觸。
十八日
看Plato的DialoguesPlato的Dialogues柏拉圖的《對話錄》。柏拉圖(公元前427-347)古希臘哲學家。。
一天糊里糊涂地過去,沒有多大意思。同長之晚飯后到海淀去,我印了五百稿紙。同訪趙德尊。
十九日
功課很忙,但卻仍然想看小說,在看criticism和ClassicalLiteratureCriticism和ClassicalLiterature文藝批評和古典文學。的當兒終于把《唐宋傳奇集》的第一冊看完了。
高中同學會歡送畢業(yè),真不好過。喝了幾盅酒,頭沉沉然。
二十日
早晨進城。
先訪虎文,他已經(jīng)快好了。
訪印其,他要送我畢業(yè),共同照了一個像,到市場吃飯,飯后到中山公園去看芍藥,開得很多,不過沒有什么意思,只有紅白兩色,太單調(diào)。
訪楊丙辰先生,《文學評論》出版事大學出版社又不肯承印。昨天長之灰心已極,今天訪楊先生定進止,結(jié)果一塌糊涂。
二十一日
一天都在看PracticalCriticismPracticalCriticism《實用文藝批評》。,結(jié)果是莫明其土地堂。
把《母與子》(即《老婦人》)寄給《現(xiàn)代》,我總有個預感,覺得這篇文章他們不會登的。真也怪,我以前覺得這篇文章好極了,但抄完了再想起的時候,卻只覺得它不好了。
二十二日
把十八十九世紀文學的paper全作完了。當才停筆的時候不禁嘆一口氣,覺得這是全學期,今年,這大學的四年,這一生學生生活(說不定)的最后的paper了。惘然。
仍然有矛盾的思想:今天接到峻岑的信,高中教員大概有成的可能,心里有點高興。但又覺得,倘若成了,學生生活將于此終結(jié),頗有凄然之感。
晚上聽中文吟誦會,這在中國還是創(chuàng)舉。我只聽了一半,印象是:太戲曲化了,我總以為吟誦東西與演劇總不能一樣。
二十三日
幾天來,記日記都覺得沒有東西可記。本來,每天的生活太單調(diào)了。
讀Richards的PracticalCriticismRichards的PracticalCriticism理查茲的《實用文藝批評》。仍然莫名其妙。
自己印的稿紙送來了,非常滿意。
二十四日
過午三點乘洋車進城,訪峻岑,見梁竹航、宋還吾有信來,仍然關(guān)于教員事。我先以為要找我教英文,豈知是教國文,這卻教我不敢立刻答應(yīng),這簡直有點冒險。
晚上到公園去看芍藥,住在西齋。
二十五日
晨八時乘汽車返校。
仍然看PracticalCriticism。
過午打手球。
教員問題一天都在我腦筋里轉(zhuǎn)著。我問長之,他答得不著邊際。我自己決定,答應(yīng)了他再說,反正總有辦法的。
二十六日
今天寫信給峻岑、竹航,答應(yīng)到高中去。盡管有點冒險,但也管不了許多。
晚上學校開歡送畢業(yè)同學會,有新劇比賽,至十二點才散。
二十七日
明天就要考criticism,但卻不愿意念書。早晨很晚才起,到圖書館后仍然懨懨欲睡,過午又睡了一通。
晚上大禮堂有電影,片子是徐來的《殘春》,光線太壞,簡直不能看——這電影本來應(yīng)該昨天晚上放,因為機器壞了,改在今天。
二十八日
過午考criticism,沒怎樣看書,頭就痛起來,考題非常討厭,苦坐兩小時,而答得仍很少,又不滿意——管他娘,反正考完了。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