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死呢!”雪兒幾步躥到寶墜面前,“他要死了你哪有蔥花油餅吃,吃個(gè)屁!”
“你肚子里都長蟲子了,還這么厲害。”寶墜說。
“狗肚子才長蟲子呢!”雪兒躥了一下,那樣子像只綠鸚鵡。
“叔怎么還沒死。”寶墜頗為失落地說。
雪兒氣鼓鼓地離開牛屋,走到門口時(shí)她又大聲重復(fù):“別帶花兒出去啊,外面下霧了,路太滑!”
寶墜跳下炕去吃蔥花油餅。他將餅平攤在桌子上,然后將土豆絲卷上。奇怪的是他以回屋見叔為代價(jià)換來的美食并未給他帶來快樂,他的胃里好像塞滿了棉花,再吃進(jìn)什么都顯得多余。他只咽了一張就離開飯桌。
從矮矮的東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霧仍然很大。
寶墜跳上牛槽,他站在上面,頭顱就越過了牛欄,三朵梅花扣瑩瑩欲動(dòng)地望著他。寶墜先解開了兩朵,地兒和扁臉就朝門走去。輪到花兒,他躊躇了一下,但還是把那朵花打落了。他跳下牛槽摸著花兒的鼻子說:“今天你要慢點(diǎn)走,外面下霧了。你要是摔倒了,肚子里的牛犢也會(huì)跟著疼。”
花兒“哞——哞——”地叫了兩聲,溫順地答應(yīng)了。
寶墜將兩張餅卷起放進(jìn)飯袋,背上水壺,趕著三頭牛出了牛屋。
霧氣轟轟烈烈地在大地上浮游。太陽像團(tuán)刺猬一樣在濃霧背后變幻不定地動(dòng)著。寶墜視線模糊,只覺得腳下的路仿佛涂了豬油,踩上去東搖西晃的。扁臉顯示出長者風(fēng)范,沖鋒在前,地兒緊隨其后,只有花兒聽話地跟在寶墜身邊。他們四個(gè)在大霧中穿行,經(jīng)過一座座房屋。屋外的黑柵欄在白霧中像是在水中漂游的青魚。幾聲清冷的狗吠聲響起,接著是一縷金色的雞鳴。寶墜和花兒同時(shí)停下步子,等待雞鳴聲落下。他們都喜歡這聲音。偶爾有幾個(gè)過路人與寶墜擦肩而過,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但那聲音寶墜卻是熟悉的。
“放——牛——去?”拉長聲調(diào)的人是老張頭,他喜歡喝酒,舌頭總是不聽使喚。
“花兒還莫(沒)生?”這是做豆腐的邢嬸,她說話很快,口腔中老是散發(fā)出一股蔥味。
“你叔還撐得住么?”問這話的一定是李二拐了,他扯著三歲的兒子紅木。他因?yàn)樗懒死掀?,老是一副慘兮兮的樣子,每天領(lǐng)著孩子在村子的小路上轉(zhuǎn)悠,誰吆喝去吃飯他就進(jìn)誰家的門。他老婆死了一年,他便領(lǐng)著兒子吃遍了全村的人家?,F(xiàn)在他每碰到寶墜都要打聽他叔的病。
寶墜回答這三個(gè)人的話都很簡(jiǎn)短:
“嗯。”
“沒生。”
“快死了。”
寶墜和三頭牛走向離村兩里的草場(chǎng)。這里的霧氣更大一些,草濕漉漉的。寶墜很快聽到了牛垂頭啃草的聲音,那聲音“嗤——嗤——”的,可見草的柔韌性和純度之好。他站在草叢中,伸出手抓了一把霧氣,覺得抓空了,就再抓一次,仍是空的,手上什么也沒存下。他不明白能看得見的近在咫尺的東西為什么會(huì)抓不住。
寶墜的繼父本以為自己夜里就會(huì)撒手人寰,而到了凌晨竟然能悠徐自如地喘氣了。為了證實(shí)自己還活著,他咳嗽了一聲,這時(shí)他身邊的女人便翻了一下身,有氣無力地問一聲:“你行嗎?”
他“嗯”了一聲,便試探著下地走幾步路,出乎意料地能走到東窗前。天色灰蒙蒙的,外面白霧洶涌,彌漫著猶如傳說中的天堂氣息。這使他心中的隱痛再次發(fā)作,淚水無聲地漫下。女人見他沒事了,就穿衣起來點(diǎn)火做飯。她一邊撥弄柴火一邊說:“昨晚答應(yīng)了寶墜,今天要給他烙蔥花油餅,他還要卷土豆絲呢。你說他傻,可他吃的心眼一點(diǎn)也不缺,唉。”
雪兒不久也起來了,她出了自己的小屋就沖灶房的母親喊:“下大霧了,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全都糊涂著。”
“霧月到了。”母親淡淡地說,接著無限憂傷地嘆息了一聲。
“這霧是什么變成的呢?”雪兒惆悵地自問著。
母親說:“一會(huì)兒你給哥哥送飯時(shí),告訴他今天別帶花兒出去。霧這么大,滑倒了花兒,那肚子里的牛犢可就遭殃了。”
雪兒看了一眼母親正和著的面團(tuán),驚叫一聲:“真給寶墜烙蔥花油餅呀!”
“雪兒——”寶墜的繼父從東窗轉(zhuǎn)過身來說,“以后不能老是寶墜寶墜地叫,要喊哥哥——” (責(zé)任編輯:鑫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