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順是個能人，會殺豬，會木工，還會瓦工，可就是脾氣太倔，他說干什么就干什么，誰也勸不了。他媳婦罵他是個犟驢子，兩口子三天兩頭吵架。

福順每年都養(yǎng)一口豬，過年時殺了吃肉。這么多肉一家四口人——他有一兒一女——怎么也吃不了，可他一點都不賣，——我喂的豬不能讓別人吃了。

可一過正月十五他就舍不得再吃肉了。他把剩下的肉洗干凈切成塊，控干水分，放進(jìn)一個用開水燙過的小口壇子里。裝好后，用一塊自行車內(nèi)胎緊緊地包住壇子口，用細(xì)麻繩扎好。然后用注射器小心地往外抽空氣，把壇子里的空氣全抽出來。他沒有上過學(xué)，也不知道從那兒學(xué)的這真空保存肉的方法。這活得慢慢干，不能著急，要一直抽到那膠皮往里凹了才行。這些活要忙上整整一天。干這活時福順特別有耐心，一點也不嫌麻煩。兒子在他身邊跑來跑去問這問那，他也不著急了——他干活時經(jīng)常把孩子攆走，小孩子家的幫不上忙凈添麻煩——每干完一道工序，他都詳細(xì)地告訴兒子怎么干，大概是怕這個手藝失傳了吧?？諝獬楦珊?，再在壇子口上纏上幾層塑料布，扣上一個碗，就把壇子放到了陰涼處。這一放就放到了麥?zhǔn)眨?mdash;—春天活不忙不用吃肉。

家庭承包后第一年，麥子長得特別好，大概它們也知道農(nóng)村的政策好了，要給一年忙到頭的主人一個驚喜吧。

麥子熟后，福順和福順嫂割了一天，把麥子拉到麥場后都快半夜了，兩口子累壞了。福順想起了壇子里的肉，他讓福順嫂炒了多半碗送到地里，晚上他要在地里看場。那肉還挺新鮮，和正月時差不多，福順吃得很香，還喝了一瓶啤酒。

第二天早起福順回家吃了飯，吃了飯后就忙開煮肉了，那肉雖然還新鮮，可壇子一打開就不能再生著放了，要煮熟了用油灌起來。福順嫂對他說還是先脫麥子吧，麥?zhǔn)盏奶煺f變就變。福順一聽就急了， “臭娘們!頭發(fā)長見識短!麥子多少錢一斤，肉多少錢一斤?” 福順嫂抹著眼淚一個人上地里去了，兩個孩子還小，幫不上多少忙。

福順在家里洗肉，燒火，又忙活了半天。煮肉要文火才好吃，福順明白這個理。肉煮好后，找來一口小甕，碼一層肉，撒一層鹽，最后再用熟豬油把甕灌滿，這樣就是再放上一年半載的也不怕變壞了。福順望著自己的杰作滿臉都是笑，蹲在甕跟前，慢慢地吧噠著旱煙袋。

福順正得意呢，天變了!一陣黑風(fēng)過后，喀嚓一聲炸雷，豆大的雨點兒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天哪!我的麥子!”福順一竄而起，瘋了似的往地里跑去。

福順嫂一個人脫不了麥子，一個人又割了半天?？粗曛械柠溩?，她放聲大哭。她一看見福順來了，眼淚一下子沒了，跳起腳來大罵：“吃肉?吃你娘的腳丫子!現(xiàn)在連麥子也吃不上了!”二人大吵了一架。

麥子霉了將近一半，福順氣壞了，回到家把小甕摔了個粉碎，把甕里的肉全扔到了糞坑里。打這以后，福順戒肉了，一口也不吃，兒子結(jié)婚時都沒開戒。不但不吃肉了，連豬也不喂了，殺豬的一套家當(dāng)全都送了人。

最近聽說福順開了戒。那天福順嫂過生日，福順領(lǐng)著小孫子到小賣部買肉，小賣部里坐滿了閑聊的人。小賣部老板是他遠(yuǎn)房的兄弟，一見福順來買肉就樂了，福順哥，福順嫂今天過生日該讓你吃點肉了吧?福順一聽就急了，誰說你嫂子不讓我吃肉了?老板看看眾人，這都是他自己說的啊對吧?大伙跟著起哄，對啊，是他自己說的。老板更來勁了，福順哥，你看，我沒說錯吧?你不吃肉是因為怕福順嫂不敢吃，自從那年壞了麥子后，福順嫂讓你干啥你就干啥，讓你向東你不敢朝西，讓你吃飯你不敢喝湯，對吧?哈哈哈，大伙都笑了，小孫子直拽福順的衣襟，爺爺爺爺，他說得是真的嗎?老板遞過一只煙，福順哥，孩子問你你就告訴他嗎，大伙笑得更歡了。福順不肯認(rèn)輸，就當(dāng)著眾人的面吃了半斤多豬頭肉，當(dāng)天晚上就鬧起了肚子，氣得福順嫂直罵，你個犟驢子，老了老了，還是一點都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