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從39個小時的昏迷中蘇醒過來后,我忽然感到,單純地活著就是一個奇跡。
塞凱賴什曾經(jīng)是匈牙利國家男子擊劍隊隊員,在1988年漢城奧運會上,獲得花劍團(tuán)體銅牌。就在他雄心萬丈、夢想未來的時候,一場車禍讓他永遠(yuǎn)地坐在了輪椅上。
“躺在病床上,我只想一個問題,”他在北京殘奧會期間對記者說,“以何種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作為結(jié)束生命的前期準(zhǔn)備,他對前來探望的女友提出了分手,沒想到女友把他的頭抱得更緊:“我愛的是你,不是你的腿。”對于真愛來講,腿,或其他東西可能是多余的。
如今,那個愛他不愛腿的姑娘,已經(jīng)成了他的妻子和3個孩子的母親。“聽著妻子在廚房里切土豆的聲音,自己在客廳里逗逗小兒子,讓他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我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說。
其實,我曾經(jīng)有的幸福感比他還簡單。我雖然沒有失去胳膊或腿,但我16年前差一點失去生命。由于在3年時間里,我被迫成為一條自己吞噬自己的蛇,在吃掉自己身體之前,先吃掉了自己的睡眠。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我在一周時間里睡不著一分鐘,于是渴望最后的安眠。在一個凌晨,我把3種安眠藥全部吞下,藥量足以殺死一頭牛,3種藥每一種都是普通安定藥效的10倍以上。感謝前妻,把我從死神手里拉了回來。當(dāng)我從39個小時的昏迷中蘇醒過來后,我忽然感到,單純地活著就是一個奇跡。活著,對于我,已經(jīng)沒有成本,只有利潤。因此,日落月升,云涌水起,都會讓我莫名感動,都讓我覺得世界是這樣完美。
一個暮春午后,沒有事先聯(lián)系,我忽然心血來潮,想去探望我的摯友單少杰,他當(dāng)時在人民大學(xué)西門有個很小的工作間。敲了幾遍門,沒有響應(yīng),估計不在,我從8層樓走下樓梯,沒有絲毫失望。出了校門,走在街邊的柳蔭下,忽然一陣春風(fēng)撲面吹來,我整個心神從一個中心點向外蕩漾,一圈圈緩慢推送的漣漪讓我有點發(fā)暈,我像一頭被奶汁鼓脹的奶牛一樣,被幸福感鼓脹著。我想擁抱每個從我身邊走過的人,把我的幸福分發(fā)給他們,我想握他們的手,把我的幸福傳遞出去……
我知道,這就是簡單的生之歡樂,它來自于生命的本源之中。我原以為這種歡欣應(yīng)該像我下巴上的胡子一樣,來了就不走了,要不想讓別人看見它,除非你用剃刀。但最近一年多來的經(jīng)歷讓我不敢這樣確信。我和人合作創(chuàng)辦了一家公司,因為資金被挪用,以及權(quán)力被架空等問題,我曾經(jīng)失去不少睡眠和安寧。不期而遇的幸福感減少了,天天困擾我的是那些本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這讓我體會到人類心靈中的某種可稱之為“底線平衡”的心理狀態(tài):失去的越多,越容易得到幸福感;得到的越多,越容易感到不幸。有個故事說,一個國王生病,要借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襯衫穿3天,全國的王公大臣、百萬富豪都自稱自己不幸,最后終于找到一個自稱是最幸福的人,卻是一個沒有襯衫的乞丐。事實上,那個乞丐的幸福感是靠不住的。讓他在王宮里住上3天,再把他丟到街上,他肯定會跌進(jìn)不幸的深淵。我們不可能獲得一勞永逸的幸福感,如同這個世界不可能有一種終極的完美狀態(tài)。只要我們在生活,就一定有得失。當(dāng)你失去一切時,一點小小的獲得,都會讓你幸福;當(dāng)你得到一切時,一點小小的失去都會讓你痛楚。
因此,只有“當(dāng)下圓滿”,沒有永久完美,因為完美與其說是世間萬物的狀態(tài),不如說是人心的狀態(tài)。從這個意義上說,圓滿是一個過程,因此也可以說完美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一個動詞,是一個趨向于幸福感的動態(tài)心理調(diào)適過程。
有個哲學(xué)家說,人生雖然有苦難,但生活總體上是美好的。但王爾德還說過另一句話,人間正因為有美,所以結(jié)局一定是悲劇。不知道佛學(xué)大師弘一臨終所說的“悲欣交集”,是不是凝聚了這兩層意思。
是的,完美是個動詞,是一個沒有完成時的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