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nèi)，村民幫助張家處理后事。

　　新聞縱深

　　棒殺親娘慘劇背后的“逆子成長史”

　　大西北網(wǎng)6月5日訊 “村里許多人叫她‘打不死’，沒想到這次卻死了。”王芳留給同村村民張琴的記憶并不多，除了衣衫襤褸就是累累傷痕。

　　1985年5月14日，王芳歷經(jīng)痛苦，生下小兒子張賓；2015年5月25日上午8時許，張賓在家中打倒母親王芳，王芳全身多處出血，不治身亡。1個小時后，張賓被警方控制、帶走，只留下60多歲的老父親和智力發(fā)育不全的妻子及一雙兒女。

　　邋遢的母親和懶惰的兒子

　　靖遠縣五合鄉(xiāng)劉寨柯村，順著109國道向東不遠，便是寧夏。平坦的土地，較為充足的耕地，偏僻的位置，讓這個村莊似乎遠離了城鎮(zhèn)化的浪潮，寂靜而充盈。

　　被村人斥之為逆子的張賓就住在這兒。

　　5月27日中午時分，陽光灑在村落里，多了一份慵懶，少了一份喧囂。在事發(fā)后的第三天，張賓打死母親的事情，似乎已經(jīng)漸漸淡出了村民最初的驚愕與議論。穿過蜿蜒的村道，張賓家位于村落中間位置，門口有一棵大槐樹，一塊不大的麥場上有來來往往的村民，他們正在幫助辦理王芳的喪事，一切按照當(dāng)?shù)氐牧?xí)俗，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少則5天，多則7天，王芳就會下葬，這將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段歷程。

　　蘭蘭，張賓的媳婦，患有輕微的智力發(fā)育不全癥狀。此時，她不停逗弄著懷中2歲的女兒，孩子在母親的懷抱中扭擺著，蘭蘭“咯咯”的笑聲，顯得格外突兀，就像她還無法理解自己的公公這些天為何總是愁容不展。

　　從兒媳手中接過小孫女，張梁輕輕拍著孫女的后背，一言不發(fā)。在過去的這些年中，這位60多歲的男人，用自己并不高大的身軀支撐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庭。艱苦的勞作和家庭矛盾的折磨，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條條粗糙的皺紋。然而他的付出并沒有得到命運的垂青，反而遭受了現(xiàn)實最殘酷的打擊。

　　“以后，沒有以后，不敢想，也沒辦法想。”張梁的無奈和傷痛，讓周圍的空氣都冷了下來，面對妻子離世兒子被抓的困境，他想過掙扎，卻無從著手。

　　在村民的印象中，王芳生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邋遢女人，時常穿著破爛，一個月不洗一次的頭發(fā)，油膩膩地攪纏在一起，身上總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很多時候，村民們即使和她聊天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孩子們看到她也會遠遠躲開。在村里，王芳是個碎嘴的女人，她時常將家里的矛盾和糾紛當(dāng)成自己的談資，在和人聊天時總是大聲說出來，村民雖然難以理解她的舉動，卻樂于談?wù)撍业氖虑椤?/p>

　　據(jù)村民講，王芳很懶，喜歡到處游蕩。她最愿意干的農(nóng)活是在秋天和村里的婦女們一起到寧夏給別人摘枸杞，能掙錢還能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她還是個難纏的女人，這些年因為家庭矛盾，她無數(shù)次鬧到當(dāng)?shù)卮逦瘯?、派出所、鄉(xiāng)政府，她甚至從中找到了所謂的“商機”。因為，有時候鬧得厲害，個別工作人員看不下去就會給她幾十塊錢，一般情況下，只要有人給錢她就會離開。還有家里的低保補助，在她看來，都是她“鬧”來的，或許在她的意識中，即使她不愿意務(wù)農(nóng)，仍對這個家有很大的“功勞”。

　　王芳身上縱然缺點無數(shù)，但她依然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她先后生養(yǎng)了兩個女兒，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連續(xù)兩胎未能誕下男孩，對于她來說任務(wù)還沒有完成。后來，王芳生了一個男嬰，這讓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中。大約20年前，王芳一家從偏遠的小山村，搬遷到了現(xiàn)在的劉寨柯村，加之丈夫能干，有著不錯的家庭條件，家里蓋起了敞亮的土木結(jié)構(gòu)的大房子。那時候，他們是一個讓許多人都羨慕的家庭。在一家人的照顧下，小兒子張賓茁壯成長，有著一副結(jié)實的身板。張賓自小不喜歡學(xué)習(xí)，上完小學(xué)后，不愿意繼續(xù)學(xué)業(yè)，家人多番勸導(dǎo)無果后，張賓最終輟學(xué)。雖然從小被嬌慣，但張賓并沒有養(yǎng)成過多的壞習(xí)慣，性格稍顯內(nèi)向，只是不愿意干活，和母親一樣懶惰。

　　“在我們村，不上學(xué)的孩子，一般過了20歲都會出外打工掙錢，但是這些年很少見他出去過，地里的活也不太愿意干。”張賓的好吃懶做，在村子里和他母親的邋遢一樣出名。即使在結(jié)婚之后，張賓依然是這個村里典型的啃老一族，一切都靠家里。

　　“一家兩懶人，張梁再怎么打拼，遲早還是要被敗光的。”正因如此，直到現(xiàn)在，當(dāng)大部分村民都蓋起了新式的磚瓦房時，張賓家依然是剛來這里時蓋起的土木房子。

　　兒子經(jīng)常暴打母親，后者并不以此為恥

　　“張賓經(jīng)常打他媽，而且習(xí)慣于打他媽。”知情人說，這在村子里并不是秘密。因為每次遭到毆打，王芳都會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在村里到處走動，并告知村民們：“兒子打我了。”

　　對于王芳的這種舉動，村里的老人們其實是理解的。“在這里，法律觀念往往是淡薄的，而代之以村民之間的道德約束。每當(dāng)一個家里出了類似的事情，只要村里人知道了，就會有閑言碎語，甚至?xí)写謇锏睦先顺雒嬷苯映庳?zé)犯錯的人，俗話說的‘戳脊梁骨’正是此意，輿論和道德批判，是改正村民一些錯誤行為的主要方式。”村里一位老者解釋說。

　　這一切，似乎都源于張賓的第一次婚姻。

　　由于家境敗落，加之張賓好吃懶做，給他說一門親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就在這時候，通往寧夏的高速公路修到了這里，公路恰好從張賓家的耕地中經(jīng)過，他們獲得了一筆不菲的征地補償款。拿著這些補償款，在媒人的介紹下，張賓順利娶上了媳婦。但好景不長，媳婦對于張賓以及整個家庭的不滿隨著時間的推移迅速增加，直至無法忍受。結(jié)婚2年多以后，妻子提出了離婚，在遭到拒絕后，妻子甚至不惜通過法律程序，最終遠離這個在她看來一無是處的家庭。

　　有村民稱，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張賓和父母的矛盾迅速升級，直至后來演變?yōu)闅颉?/p>

　　“在家庭生活中，以王芳的性格和做事方式，一般人很難相處，張賓可能覺得妻子之所以離開，一方面是父母不能給予他們富足的生活，另一方面是與母親難以相處逼走了妻子。”村民說，由于當(dāng)時離婚鬧得很兇，此事在村里吵得沸沸揚揚。

　　在村民的記憶中，張賓毆打他母親，每次下手都挺狠。很多次，王芳被打得頭破血流，腿上、胳膊都被打破過。據(jù)知情人透露，在前幾次毆打母親時，父親張梁還會出來阻止，但遭到強壯兒子的強力阻止。

　　“擋又擋不住，打又打不過。”對于兒子的暴行，張梁只能干看著沒有絲毫辦法。

　　也是從那時起，調(diào)解張賓家中的矛盾，成了當(dāng)?shù)卮逦瘯⑴沙鏊约班l(xiāng)政府工作人員的家常便飯。據(jù)該村村委會工作近9年的副書記劉棟介紹，這些年來，他們已經(jīng)記不清為了張賓打母親的事情，進行了多少次調(diào)解。

　　“每次挨打，王芳就來告狀，找到哪里哪里就得出面調(diào)解，如果不出面她就不停地鬧。”每次調(diào)解，張賓都會保證以后絕不再發(fā)生類似事情。但是，這樣的保證有效期往往不到一周時間。在不厭其煩的調(diào)解中，派出所民警多次提出：“如果再次發(fā)生類似事情，只要王芳愿意提供證據(jù)，將對張賓采取強硬措施。”而王芳卻堅持，絕對不能抓兒子，甚至直言，即使抓了兒子她也不會承認被打的事實，只是要求警方想辦法解決。

　　“抓又不讓抓，調(diào)解又不起作用，我們能怎么辦，有時調(diào)解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讓她不要再來鬧了，畢竟是家務(wù)事，作為旁人也不好多說。”當(dāng)?shù)剜l(xiāng)政府一位多次參與調(diào)解的工作人員如是說。

　　當(dāng)法律不能介入，而傳統(tǒng)道德失去約束力的時候，村民們對這種有違人倫的暴行，采取了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滋生在張賓身上的惡行，就此泛濫演變成兇殘弒母。

　　習(xí)以為常最終演繹人倫慘劇

　　盡管家庭矛盾不斷，但兒子畢竟還是兒子，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為了抱孫子，也為了緩解家庭矛盾，3年前，在父母幾乎傾其所有的幫助下，張賓再一次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但這次張賓的妻子是一名患有輕微大腦疾病的女子，比張賓小七八歲。簡單的婚禮后，張賓的情緒似乎在新家的撫慰下，漸漸得到舒緩，和母親之間的矛盾似乎也得到了轉(zhuǎn)機。但好景不長，在一次爭吵中，張賓因為一點小事，再次毆打了母親。一年后，妻子生下了女兒，當(dāng)時許多村民覺得：“只有有了孩子，才能體會到做父母的不易，張賓應(yīng)該會有所轉(zhuǎn)變。”

　　但是，張賓并沒有從為人父的角色中體會到更多的責(zé)任，反而將孩子推給父親照顧。事發(fā)前50天左右，張賓妻子又生下一個男孩。張賓一如既往，仍舊推給父親照料，自己依然像往常一樣，或者窩在家里，或者在村里轉(zhuǎn)悠。

　　對于5月25日慘劇發(fā)生的緣由，村民們眾說紛紜。

　　有村民稱，當(dāng)日早晨，母子倆因為給家中房屋上房泥而起了爭執(zhí)，在要求母親干活無果后，張賓手持木棒對不愿干活的母親痛下殺手。對于此事，張梁表示，當(dāng)日早晨吃過早飯，他抱著孫女到村里散步，當(dāng)回到家中時，發(fā)現(xiàn)妻子王芳已經(jīng)倒在血泊中。張梁見狀，立即向所在村社的社長打電話，社長又將此事反映至村委會，隨后村衛(wèi)生所醫(yī)生趕到，經(jīng)檢查王芳已經(jīng)身亡，其間，兒子一直在家中并未離開，直到警方趕到將其控制并帶走。盡管不愿意明說，但是從張梁的話語中不難感受到，面對如今的困境，張梁仍希望兒子能得到從輕處罰。

　　“如今再談?wù)撌掳l(fā)原因，對于這個家庭其實沒有多大幫助，現(xiàn)在家中只剩下一個60多歲的老人和一個有病的兒媳，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以后的日子怎么過才是這個家庭面臨的最大困難。”村民說，面對如此困境，張梁十分茫然。

　　“我唯一的愿望是能夠拉扯孫子孫女順利長大，身體不成了，地里的活我也干不動了，如果實在不成，就帶著他們到其他地方去乞討，人總得活著，孩子總會長大的，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堅持到他們長大的那一天。”張梁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顯得較為平靜，但是其中的辛酸和無助卻讓人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在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張賓被公安局拘留之后，因他的父親張梁說兒子有精神病，目前正在做相關(guān)鑒定。對村民來說，這是第一次聽說張賓身患此病。（文中人物名稱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