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說書:傳統(tǒng)說唱文學的活化石

時間:2014-08-30 08:32來源:大西北網-陜西日報 作者:狄馬 點擊: 載入中...

陜北說書

 

    陜北說書好在哪里?在以民主、科學、自由為核心的現(xiàn)代文化體系中,它究竟具有哪些研究價值?


    首先從思想價值方面看,它的大部分作品雖沒有走出“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的傳統(tǒng)敘事文學的老路,但它的一些優(yōu)秀作品已經超越了儒家功利主義的人生觀,上升到一種看破生死、無親無別的莊老境界。有一個經典小段叫《十不親》就有這種“死生無常,萬事皆休”的宗教意味。它從天和地說起,一直說到父母、兒女、男人、女人、弟兄、親戚、賭博人,歷數(shù)這種種“人生實相”的虛空后,得出的結論是,什么都沒有意思,什么都不要戀棧。


    陜北地處邊陲,長期以來又深受北方游牧民族文化的影響,歷史上飽受戰(zhàn)亂和貧困之苦,反映在說書里就有一種對生命和歷史無以名狀的蒼涼和悲哀;同時也有一種大悲痛之后的大釋然。


    當然,這樣“高端”的東西在陜北說書里是不多見的。正如古來的詩人很多,但不是人人都能成為“李杜”,寫小說的成千上萬,但傳來傳去只有四大名著是經典一樣。在任何時代任何藝術門類里,成為一流的作品總是少而又少。這種結構正如金字塔,愈到頂端愈少,愈近塔基愈多。陜北說書也不例外。它的大部分作品還是沒有跳出傳統(tǒng)敘事文學的框子。愛情戲多半是公子落難,佳人相隨,最后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公案戲多半是壞人當?shù)溃萌嗣稍?,但再狡猾的狐貍也逃不出獵人的眼睛,等一個清官出來,壞人就會被繩之以法,好人的冤屈就會隨之昭雪。這都是傳統(tǒng)文學“大團圓”的路數(shù)。


    還有一點很有意義,陜北說書里男人不調戲女人,都是女人調戲男人,尤其令現(xiàn)代人感到奇怪的是,這些女子都還沒有嫁過去,只是從小訂了婚,連未婚夫見都沒見,就忠貞得不行,遇到緊急情況都是把家里的金銀細軟偷上,舍命相隨。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很簡單:這些作品都是男人寫的,而且是讀書的男人寫的。再說詳細點,就是“高考”落榜的男人寫的。身為男人就已經很不幸了,再加上讀書,大概就富不了,中不了舉就更是沒人看得起。實際情況大概是連老婆都討不上。但在虛構世界里,越是窮愁潦倒,想得越美。這種敘事模式本身就是研究傳統(tǒng)說唱文學的活化石。


    從文學價值方面看,主要是它的夸張、類比、白描等手法的運用值得研究。


    陜北說書里的“夸張”很多,往往很幽默,很搞笑,表現(xiàn)力極強。比如《溫涼盞》里的女英雄張美容這樣夸耀自己的武功:


    我上天走過凌霄殿,下地走過鬼門洞。


    大海里進過水晶宮,火神爺廟上點過燈。


    諸如此類的“夸張”,往往是把一件事情的美丑、善惡、強弱、高下等推到極致,讓人們從那種放大了的,甚至是變形了的狀態(tài)一下就感知到這種事物的張力。這種夸張手段的大量運用,與說唱藝術這種特定的直接訴諸人們聽覺的形式有關。在陜北,人們把欣賞說書叫“聽書”,它和拿一個紙質文本案頭閱讀的最大不同在于,它不能反過來掉過去細細品味。聲音藝術“稍縱即逝”的特點決定了它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大限度地調動聽眾的感知和記憶,因而非極盡夸張之能事不可。


    當然,用的最多的還是白描。這是由說唱藝術本身的特點決定的。它要讓聽眾一聽就明白,就不能用過于含蓄的、邏輯化的或帶有心理分析的句子。它必須用最直接、最明快的語言使觀眾一下就明白藝人講的是什么,白描就是最好的手段。在描寫“嗩吶班子”進村時,就完全是白描:


    手里拍個镲镲腰里吊個鼓,嘴里頭吹那么個嘀嘀咕。


    吹得響來打得亮,九音八調都配上。


    先是得勝回營將軍令,又吹了個張生戲鶯鶯。


    除了常見的夸張、類比、白描等手段的運用外,陜北說書的文學價值還表現(xiàn)在它高超的敘事技巧上。比如,傳統(tǒng)的小說在轉折或分頭敘述時,常常說,花開兩頭,各表一枝。陜北說書則常用這樣的段落轉折:


    有人說我們書匠嘴太快,一口兩家表不過來。


    師傅給我教下個好辦法,這家安住說那家。


    陜北說書有長有短,長的叫“本”,短的叫“段”.“本書”有三五天說完的,也有十天半月才能說完的。聽長書的聽眾就像現(xiàn)在的人們看電視連續(xù)劇一樣。遇農閑或天陰下雨,村民們就拿個小板凳挨家挨戶地去聽。這就存在一個內容上的銜接。因為藝人和聽眾都要吃飯、睡覺,不可能一口氣講完。傳統(tǒng)的章回體小說用的套話是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陜北說書是這樣說的:


    書有關口將有名,說在這里算完成。


    要知后事該怎論,吃飽肚子再來聽。


    正因為陜北說書有如此多的過度、轉折、省略、銜接的技巧,所以我說它是民間敘事文學研究的珍貴資料,同時也是民間說唱藝術的活化石。


    從語言學的角度看,陜北說書是研究陜北方言的活字典。


    因為陜北說書是一門地域性很強的藝術,主要面對的是陜北地區(qū)的聽眾,因而,白話方言是它的主要工具。文言詞匯非常少。藝人們在演唱時不僅要用老百姓人人能聽得懂的語言,而且盡可能地把所有的虛詞和襯詞都用上,以增加句子的鮮活性。陜北說書的語言之所以形象、生動、幽默,正在于它是用“活的語言”表達“活的情感”.因為好多方言詞匯,有音無字,我不會寫,所以沒辦法舉例。即使寫出來,外地人也未必能領略它的妙處。我只想說,普通話是中國漢語文字改革的方向,我沒有意見,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漢語在“普通話”的過程中的確犧牲了許多方言的神韻和獨特表現(xiàn)力。陜北話也不例外。比如陜北話前鼻音和后鼻音不分,拿普通話的標準看,肯定是壞事。但這卻為陜北說書的押韻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因為前鼻音和后鼻音不分,所以普通話不能押的,陜北話可以押,而且壓得非常寬。比如,in、ing、un、ong、en、eng通押,i、ie、ian、ei通押,就是兩個顯著的例子。再比如,陜北話有入聲,這樣,普通話念起來完全不合轍,用陜北話念卻沒有問題。這就是陜北說書走向全國的最大障礙。


    總之,陜北說書是陜北文化的百科全書,值得人們從語言學、民俗學、傳統(tǒng)敘事學、音韻學等多方面去研究它。它所攜帶的思想含量、歷史信息、文學價值遠遠超過了陜北民歌??上б驗樗闹忍停质芊窖缘木窒?,很難引起更多的人關注。因而,在現(xiàn)代流行文化的沖擊下,面臨著失傳的危險。盡管國家在2006年就將它列為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但實際上處于自生自滅的狀態(tài)。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起來關注我們的民間文化。因為民間文化是先民們生產生活最直接、最誠實的記錄。目前迫切要做的是,趕緊組織人力進行搶救性整理。召集還在世的老藝人,把一些長篇書目用錄音、錄像、文字記載等形式保存下來,然后盡可能多地存入博物館、檔案館、圖書館等一些國家文獻保存的地方。有了這些資料,即使我們心浮氣躁不想研究,也給后人留一些火種。其次是給在世的老藝人以補助,讓這些人以培訓、授徒的方式把一些心口相傳的東西教給更多的年輕人。

(責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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