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是先有雞,還是先有雞蛋?這個問題困擾過許多人。沒想到的是,來到郎木寺,這個不大不小的問題也左右我好幾天。
郎木寺,郎木寺,無論是地圖上的標示,還是口碑相傳;不管是在出門前,還是身臨其地,我一直以為那里真真實實地存在著一間名叫“郎木”的寺院。但遍尋那里的大小角落,叫郎木的倒有不少,但利利落落地稱郎木寺的卻沒有,只有一間“含羞掩臉”的叫“安多達倉郎木寺”。
后經打聽,原來這個地方叫郎木,只因這里有很多寺院,又因這里實在是太小太偏僻了,到過的人欲告訴沒到過的人時,為圖省事,就說“郎木寺”,這樣典型的以訛傳訛,就平地“建”起了一座郎木寺。
郎木寺所在地是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縣轄下的一個鄉(xiāng),這里是甘、川兩省交界,一條約兩米寬的小溪流就是分界線,藏、回兩族和平共處,喇嘛寺院、清真寺各據(jù)一方存在著,你有你的做禮拜,他有他的曬大佛。
睜著琥珀色眼珠的回族女孩是那樣的清純、飄逸,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時不時吸引我的視線,盯著別人久了,她們總是一抹羞澀的笑容浮上眼瞼,然后底下頭,自顧自的揚塵而去,扔下我呆在那發(fā)楞。
幾天的接觸,個人感覺是回族人易于溝通。雖然外人來到這荒蕪之地,只沖著一個目的,就是拍攝藏人過大年曬大佛的場面,但我們從未遇到過回人的白眼,他們也樂于大掙我們口袋里的錢。
相反的,分別座落在甘、川兩地的喇嘛寺院卻呈敵對狀態(tài),當我們詢問對方的日程、儀式時,客氣的會說:我們是不一樣的。不客氣的,會硬邦邦回敬一句:不知道!噎得你不知如何是好。
面對鏡頭,藏民多會愛理不理,形象好的嘗試拍幾張時也多是不合作態(tài)度。
神圣的展佛節(jié)
在這雪的世界,住著人,也住著神,人離不開神,神也離不開人。
在享受著現(xiàn)代文明社會帶給我們一切的時候,所謂的文明人總把一些自認為稀奇、難以置信的事情神化了,我不知道像我一樣不遠千里跑到邊遠疆域的,有多少人不是以獵奇的心態(tài)去看待邊遠少數(shù)民族的宗教信仰的,至少我自己就是屬于這類人了。
或許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求是無神論者,對一切宗教信仰都摒為封建迷信??晌覀兊臒o神論導師恩格斯也說過這樣的一段話:“在原始人看來,自然力是某種異己的、神秘的、超越一切的東西。在所有文明民族所經歷的一定階段上,他們用人格化的方法來同化自然力,正是這種人格化的欲望,到處創(chuàng)造了許多神。”這可理解為民間諸神產生的原因。其實即使是在現(xiàn)代社會,在我們的周圍同樣存在著,只是這神變換著形象而已。
藏歷新年的展佛節(jié),外人多以曬佛節(jié)來稱呼,實是誤傳。一般人總以為展佛節(jié)是寺院每年把大型佛像拿到戶外曬曬太陽,所以就叫曬佛。這次專為這節(jié)日而去,務必要打聽打聽清楚了。原來以前的人們不是家家戶戶都能供奉佛像的,為了讓子民心中有佛,就選擇藏歷新年時由寺院負責把巨型唐卡拿到戶外去展示,這樣一年里就可以心中想著,口里念誦著神的恩澤,這大概是我們說的物質與意識的關系吧。
藏歷新年都有一套過法,第一天(即農歷正月十三)為展佛日,第二日驅小鬼,第三日跳神,第四日酥油花展燈。每間寺院大致都安排相類似的活動,規(guī)模大的就大搞,規(guī)模小的就量力而行,但離不開這些步驟。
在郎木寺有兩間屬地不一樣的佛教寺院,為了吸引信眾,都會使出渾身解數(shù)。屬甘肅的郎木寺由于地形好,曬佛臺開闊,能迎著太陽展示唐卡,因此無需使什么花招就能吸引絕大多數(shù)外人也即攝影人的眼光,而四川的格爾底寺相形之下則以吸引四鄉(xiāng)八鄰慕名而來的藏人為主,偶有三兩個不是攝影而是對這有興趣的老外觀看。就前一天的準備而言,格爾底寺較原始、古樸。
無論是寺廟室內裝飾,或是喇嘛情緒,格爾底寺都是喜氣洋洋的,在活佛住地及途經之處,地上都用黃、白顏料畫上圖案。因為不明圖案的意思,向旁人詢問后得知,原來展佛節(jié)期間,這些神職人員無論是肉體或是其行為都不能視為人了,他們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全是神的行為,因此出門就要駕著祥云,這些圖案標示的路就是“神路”。為了慎重起見,還得彩排一次。喇嘛們要考試(也即我們所見的辯經),考試的標準是通過辯論,如果考得不好,則會被同伴嘲笑。
在格爾底寺接觸到的喇嘛多是年輕、活潑的,看著他們還一臉的孩子氣,總是百樣滋味在心頭。
雖說一切皆幻又皆空
世上無識亦無名
但青山日夜與我相對
輪廓宛然而無所遁行
靈魂像風
這是一個靈魂像風的民族!
每當聽到木板雙叩、磨擦凍土的聲響,看見雙手揚起落下,身體此起彼伏虔誠的藏族人時,我們這些外族人總會好奇地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我們多是出于好奇而觀之,實在的有多少人明白他們要選擇五體投地這一含有自虐性質的苦行呢?又有多少人能理解藏族人這種非如此不能表達心中最虔誠、最深切的情感和愿望呢?
或許當你相信靈魂可以不時地脫胎換骨,相信今生修成正果,來生有可能輪回轉世為人時,你才能明白他們的所為。
當你稍加細心觀察,他們的眼神總是迷茫,總是能穿越現(xiàn)實世界而專注于遙不可及的未來時空,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往往能被瞬間永恒的畫面所震撼!
苦行固然可以磨練意志,但苦行并沒有使釋迦牟尼成為佛陀,所以釋迦牟尼不主張苦行。
因此我們看到的喇嘛,神態(tài)則較為輕松、自然,沒有一種負重的使命感。
在我們,時常為這樣優(yōu)秀、英偉的青年走向寺院而扼腕嘆息,總以世俗的觀念去認為:他們面對終生職業(yè)的最終選擇,也許是無可奈何,也許是不假思索地走上這條宗教職業(yè)者道路。但在他們的觀念中卻是最高選擇。
格爾底寺的一個21歲喇嘛告訴我,他14歲出家當喇嘛,是自己的選擇,由家里供養(yǎng),他家以他為榮,也是家庭的福氣?;旧厦總€藏族家庭都有子女當喇嘛,有的家庭供養(yǎng)了三個,讓同村的人羨慕得不得了。
在藏區(qū),你很少聽說哪一位體格健全、神智健全的青年男女未為僧尼,至少是在家做僧尼。這也是藏民族的傳統(tǒng)。
他們相信來世。
相信六道輪回的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中,只有生而為人最好,惟有人最有可能接近成佛之道。所以人們總在祈禱,期望來世仍然生而為人,仍然投生于南方世界,仍然吃糌粑喝酥油茶篤信佛教。
靈魂和來世觀念如此深刻地影響了一個地區(qū)一個民族,如此左右著一個社會和世代人生,令人輾轉反側而憂慮不安。
為了來世,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來世,為了一個無法驗證的許諾,那么多人窮此一生來等待,除此而外幾乎一無所求。
要是終有一天,他們確鑿無疑地得知,千百年來拼命維系過祖祖輩輩生命和希望的那根繩子的另一端空無一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