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23日，《大河報》報道了畫家齊白石1903年旅經(jīng)河南時留下了以開封黃河柳園口為主題的畫作，這段歷史被認為填補了河南美術史一段空白。日前，記者獲悉，另一位畫家、現(xiàn)代漫畫開拓者豐子愷也曾在上世紀40年代短暫居留開封12天。當時豐子愷境況艱難，幸在開封畫家謝瑞階的接濟下渡過難關，兩人還合作為開封學子留下畫冊作美術教材。近日，記者前往開封等地采訪，還原了美術史上的這段佳話。
畫冊19頁21幅畫，均為黑白水墨，大多都有“子愷”的落款
在開封市文史研究學者劉海永那里，記者見到了豐子愷的這本畫冊，據(jù)說，這是2013年前后有人從開封一處廢品站淘出來的，幾經(jīng)轉手，有些顯舊，不過保存得還算完整。封皮正中間，寫著“河南省立開封女師參考畫稿”,左下方標注了畫冊的內容，為“詩畫”和“兒童生活畫”.畫冊不大，長約54.5厘米，寬約31厘米，大概半張報紙大小。撫摸畫冊，手感很柔，畫紙略微有些泛黃。
劉海永說，雖是大家手筆，但這本畫冊并非“精裝本”,為宣紙所制，每一頁紙都非常薄，下一頁的內容都隱約可見。那么，何以認為這是豐子愷所作？原來，畫冊共計19頁21幅畫，均為黑白水墨，大多都有“子愷”的落款。
第一幅畫的是一家四口坐在茅屋之外品茶說笑，其樂融融，房后有垂柳青松，更遠處還有遠山，畫面右上題字“嚴霜烈日皆經(jīng)過，次第春風到草廬”,落款為“子愷”,左下角注明“開封女師詩畫稿之一”.熟悉豐子愷畫作的人知道，豐先生畫有多幅“同題”小畫，主旨相同，一般都有茅屋、大人、小孩，不過布局和筆觸略有不同，傳世最有名的都是彩色。劉海永特意將網(wǎng)上流傳的豐子愷畫作與此畫比對，在構圖、筆法上基本相同。
畫冊中，還有《燕子呢喃景色乍長春晝》《春日游杏花吹滿頭》《把酒話桑麻》《草草杯盤供語笑，昏昏燈火話平生》《兒童不知春，問草何故綠》等，還有包括《寶寶》《甜夢》《決賽》等在內的一些兒童生活畫。這些也都是豐子愷先生的代表性創(chuàng)作主題，多是取材于生活，寥寥幾筆，就勾勒出生動的圖像。
不過，劉海永經(jīng)過仔細辨認，確認這些畫并非原版，而是使用民國非常流行的一種印刷方式石印而成，這種從西方傳來的印刷技術，可以保留書畫作品的原貌。
一幅《一片孤城萬仞山》，下面是河道、城墻和游船，上半幅是遠山，一旁有文字注明：子愷畫城瑞階補山
劉海永說，這本畫冊其實就是給開封女師的學生使用的一本美術教材?？墒?，美術大家豐子愷何時又是因為什么機緣給開封學子畫了這樣一本教材？
劉海永是學美術出身，近年又一直從事地方文史研究，對康有為、梅蘭芳等50多位名人與開封的淵源做過研究，卻從未聽說豐子愷到過開封。直到最近，偶然的機會在朋友那里見到這本畫冊，先是被它封面上的幾個字“河南省立開封女師參考畫稿”所吸引，后來又注意到了畫冊中的一幅《一片孤城萬仞山》。
“我是開封師專畢業(yè)，它的前身就是河南省立開封女子師范學校。而這幅《一片孤城萬仞山》的題款證明，整個畫冊不是豐子愷獨作，而是與我省著名書畫家謝瑞階先生（1902-2000）合作，謝瑞階當時就在開封女師做美術教師，新中國成立后做過首任河南省美協(xié)主席，以黃河畫知名。”劉海永說。
記者看到，這幅《一片孤城萬仞山》確實明顯可以分為特色分明的兩部分，下面是河道、城墻和游船，筆法恬淡，怡然自得，上半幅則是遠山，山峭峰險，巍峨蒼勁，一旁則有文字注明：子愷畫城瑞階補山。劉海永告訴記者，他隨后開始翻查兩位大師的回憶文章，結果，果真在豐子愷小女兒豐一吟的回憶文章中找到了印證。
《今晚報》2016年10月7日曾刊載豐子愷研究者對其女兒豐一吟的口述體訪問，題目叫做《我和父親豐子愷》。此外，在豐子愷的子女為父親所作的傳記當中也有記錄。原來，老家在浙江桐鄉(xiāng)的豐子愷在抗戰(zhàn)爆發(fā)后攜家人向南逃難，1946年，他們決定從重慶返回江南，一路輾轉北上到達寶雞，想沿隴海鐵路線往東去。結果到了鄭州，因為黃河鐵路橋被毀，坐船繞路再上火車，于8月1日到達開封，但因蘭考正在打仗，便在開封耽擱了12天。當時，豐子愷名氣已經(jīng)很大，開封的報紙還刊載了他來汴的消息，不少人前來訪問。而這本《河南省立開封女師參考畫稿》，就是在這些日子中與謝瑞階合作而成的。
知道豐子愷在開封病倒后，謝瑞階急忙去探望，后來他們合作了《河南省立開封女師參考畫稿》
據(jù)豐一吟回憶，豐家一行在開封的日子其實有些狼狽，一家人暫居在旅館里，因為盤纏已經(jīng)不多，豐子愷急得突然病倒，幸虧有昔日的學生及他的仰慕者前來探望，提供種種幫助，書畫家謝瑞階就是其中之一。
豐一吟回憶，謝瑞階是開封女師的美術教師，“知道我爸爸病倒后，急忙前來探望。等爸爸病體稍康復后，他們還一起合作了《河南省立開封女師參考畫稿》。畫稿的部分作品為二人合作，如《嚴霜烈日皆經(jīng)過，次第春風到草廬》中，爸爸畫人物、茅屋和柳樹，謝瑞階補遠山、松樹等；《燕子呢喃，景色乍長春晝》中，爸爸畫人物和柳樹，謝瑞階補石頭和竹子；《一片孤城萬仞山》中，爸爸畫城樓，謝瑞階補遠山”.
不過，奇怪的是，在豐子愷和謝瑞階兩位先生自己的回憶文章中，兩人在開封的交集卻都只字未提。這是為何？采訪中，記者獲知謝瑞階先生之子謝奇園就在鄭州，輾轉與他取得了聯(lián)系。“你說的這個事我知道，豐子愷先生確實來過我家，至今我還記得他的模樣，他是坐人力車來的，穿著一件灰長衫，戴著一副深色眼鏡。”謝奇園說。
謝奇園當時8歲，謝家在開封南陶胡同的一個四合院，豐子愷來時他正在院里玩。“豐先生之前跟我父親認識不認識，總共來了我家?guī)滋?，我并不清楚。豐先生是大名人，我父親后來也從來沒有跟家人談起過，但他和豐先生都是受李叔同先生影響很大的人，豐子愷是李叔同的學生，而我父親也非常尊崇李叔同。他們都非常儉樸，不事張揚，不愛炫耀。我想他們在一起，談論李叔同的時候會比較多，其實我父親一生幫助過很多人，但他在回憶錄中都沒有提過。”
謝奇園推測，合作畫冊，或許就是父親對豐子愷的幫助之一。豐子愷離開開封時，特意給謝瑞階留下了20多幅作品，“一大卷子，都是生活題材”,謝奇園小時候還經(jīng)常看，可惜后來都因歷史原因不知所蹤。
根據(jù)回憶文章，豐子愷在開封待了十多天后，不得不率眷返回鄭州，想擠上南下的火車，但“須有權勢、憑氣力才上得去”,結果又耽擱多日，最后一天在車站急得團團轉時被車上的幾位年輕人認出，幫助他們上了車。豐子愷南下到達武漢，在漢口和武昌各辦了一次畫展，生活問題和路費才得以徹底解決。
歲月流轉，兩位畫家的開封交集距今已經(jīng)70多年，這本畫冊終被人發(fā)現(xiàn)，也見證了兩位美術家在特殊年代的一段友情，為我們還原了美術史上的一段佳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