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四周看了看。老兵確實不在,沒有人能約束他。念頭象雨后春筍勢不可擋,他朝手心吐了兩口唾沫,夜里登高,他得當心。梯子有些滑,不過萬良的解放鞋很爭氣,澀得扎實。龍門吊鐵梯外形雖象秋千架上的軟梯,實際上毫不晃動,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萬良象浮出海面的潛艇一般,緩緩升高。距星星越來越近,距地面越來越遠。終于,到頂了。這里高得空曠,高得荒涼。憑借著點點的星光,他看到龐大的廠區(qū)象一堆黑黢黢的小沙盤。萬良從沒爬過這么高,村里最高的樹也沒有這么高。家鄉(xiāng)的山肯定要比這鋼鐵巨人高,可山不會平地突兀而起,真爬到山峰尖上,只覺得比別的山峰高出那么一點點,不象這吊車高得陡直冷峻。風嗖嗖而過,攀登時出的微汗,被風刮得四散,寒意貼上身來。
萬良順著欄桿走到小小的操作間。這是一間懸在半空中的鐵皮小屋,四周都是擦拭得幾近透明的玻璃,使小屋象一間玻璃亭子。操作臺上有些紅紅綠綠的按鈕。當然現在都是灰色的,白天一定叫人眼花燎亂。臺面一側有本包著皮的書。萬良本想打著手里的電筒,看看那本書的名字。一想老兵若突然看到半空中有燈光,一定要追根刨底,還是忍下這份好奇心。萬良仔細看下去,發(fā)現操縱桿的正前方,居然懸著一塊桃心形的小鏡子。這位置使天車工在吊裝沉甸甸的銅料時,能不斷看見自己的發(fā)型是否整齊,胡子是不是該刮了……萬良在黑暗中充滿嫉妒地笑了一下。城里的小伙子俊姑娘,干這種精細活時還忘不了愛美!就不怕銅料歪了砸死人?再說你半空中臭美,誰又看得見!
萬良掉轉身,預備下去了。他朝大門的方位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驚。居高臨下,從這里看大門,簡直太清楚了。廠門的燈光象一柄巨大的紗傘,霧澄澄地罩在那里。一個很威武很幫干的哨兵在來回走動,并不因深夜無人而有絲毫懈怠。萬良認出那是連長。萬良慌亂起來,回想檢討自己是否在崗位上隨意晃動搖擺,或是一看四周無人,就倚靠在墻上歇歇……想呀想,卻總也想不清楚,總覺得空中有一雙眼睛在俯視自己,好不自在。往上看,只有稀朗朗的星星。
萬良下來時,老兵正在找他。”怎么,賊娃子還爬到半空中去了?你若是一腳踩不實跌下來,鬧個甲級乙級殘廢,只怕是回鄉(xiāng)下連婆娘也找不下。“
萬良看換崗時間快到了,催老兵快走。老兵說:”慌啥!好戲還沒開始呢!“說完,象貍貓一樣輕捷地蹲到墻根下的灌木里。
萬良也跟著蹲下,只覺得周身四處都有心臟在跳:腦瓜頂,脖后窩,小肚子,甚至大腳趾那也有個心臟在動。問又不敢問,只得等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唰的一聲,緊跟著一道閃亮的寒光,徑直朝著萬良的腦門扎過來。萬良嚇得一閉眼,心想這次不是殘廢的問題,而是要光榮到底了。待等了一會沒動靜,大著膽子睜開眼皮,只見那道白光已經聚成一支五爪的抓勾,緊緊地吸扣在粗糙的圍墻之上。萬良想喊,老兵狠狠瞪了他一眼,白眼珠瓷球似的瞄著他。萬良的膽氣壯了些,同老兵一起咬著嘴唇看下去。
好長一段時間沒動靜。萬良幾乎懷疑自己剛才是錯覺。定晴瞅瞅,五爪鋼抓還在顫顫晃動,這才又重新緊張起來。
終于,鋼抓上系著的繩索猛地拉直,一個燕似的身影躍上圍墻。他好象穿著海綿底的鞋,悄無聲息,而且犬牙交錯的玻璃碴子,也沒有給他造成傷害。
萬良直瞪瞪地看著,心里卻對盜賊的功夫不大滿意。比武俠電影里的輕功差得遠嘍!想到這可是真玩藝,心又咯哆直跳??纯蠢媳媳氩[著眼,挺安然,萬良又覺得有主心骨了。
第一個盜賊跳下來,踢起的土嗆得萬良只想咳嗽。他再偏一點,就會踩到萬良頭上,老兵借著泥土的響動,拽了萬良一把,那意思是”別動!“
第二個盜賊又出現了。他要蠢笨一些,踩得玻璃碴子萬花筒轉動似的響。
”輕點!“第一個盜賊忍不住呵斥,萬良覺得他象老兵,富有經驗。又覺得他們挺可憐,輕又有什么作用,我們看見啦!
盜賊們把抓勾摘下,甩到墻外重新掛好。柔韌的繩頭就垂在萬良腳邊。萬良若愿意,可以撿起來玩一玩,看來盜賊們挺有經驗,一旦發(fā)生意外,他們可以迅速攀墻逃走。
萬良熱血沸騰,他從小到大,還沒碰到過這么真刀真槍的事呢!老兵卻死死地按住他,指甲恨不能摳進他的肉里。整個體態(tài)就是一句話:”別動。“
盜賊們走了。只剩下五爪抓勾的繩子在微風中蕩漾。
”都什么時候了?“萬良張張嘴,用口形說出這句話,沒發(fā)出一點聲音”還等什么?“”捉賊捉贓。“老兵不容置疑。
萬良指指抓勾的繩子。那不是贓嗎?
老兵搖搖和。那不是贓,是作案工具。
等吧!
萬良感到貼身的襯衣全被汗水浸透,冷得打顫,手心卻還在不停地出汗。
盜賊們挺體恤人,沒叫萬良他們等太長的時間。兩人顫顫微微地打著一捆每根都有拇指粗細的銅棍走過來。壓得氣喘吁吁。
萬良幾乎替他們發(fā)愁了。這么長的銅條,他們怎么運出墻去?扔嗎?象標槍運動員似的?那得多大的臂力?還得助跑,真得踩到萬良他們腦袋上了。緊接著又憤恨:這幫家伙心里太黑了,這捆銅條要值幾千塊錢呢!最后看到他們得意地用襯衣襟扇風擦汗,萬良怒火中燒:這也太小看人了!你們不知道這里還有正規(guī)軍把守著嗎!
贓也有了,這么大一捆,老兵還是不讓動。萬良簡直不知道老兵賣的什么藥。
其后發(fā)生的事情,令萬良大開眼界,才知道等待是多么必要而有趣。
盜賊們稍事休息,然后在墻壁上仔細巡查,伴著極輕微的敲擊聲。突然,聲音有一絲異樣,他們靈巧地把那塊墻磚取下,雖說距離稍遠,萬良還是清晰地看到厚重的圍墻被打了一個洞,較拇指略粗,一片幽藍的墻外星光照了過來。
靈巧的盜賊們把銅棍插進洞里,輕輕順了過去。墻外有極細碎的響聲,可能是一層偽裝紙被戳破了。銅棍順從地向墻外滑去,這一端逐漸縮短、縮短。
突然,鋼棍象卡在咽喉的魚刺,紋絲不動了。老兵一個虎步跳將出去,雙手聚成杯狀猛地拍擊盜賊頭部,正彎腰送銅棒的盜賊之一,一聲沒吭就坐在地上,捂著頭死魚似的干喘氣了。
萬良的功夫沒有老兵深厚,跳出去的動作又稍拖泥帶水了一些,他想正面去卡盜賊的脖子,這是擒拿術的第一招。可惜他太教條了,這招的要害是揪領卡脖,大夏天的,盜賊只穿了件無領衫,萬良蘊積的滿身氣力撲了個空。盜賊忙著解脫,連踢帶咬。老兵急忙騰出手來支援萬良,虎口被扯去一塊皮。不過作賊的畢竟心虛,幾下之后,也就束手被擒了。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