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搞外墻加固，許多住戶的樓頂、墻壁被破壞，一下雨，遭殃了。反復(fù)協(xié)商，施工方承諾免費(fèi)維修。
可是左等右等，施工方就是沒動靜。電話打過去，工程負(fù)責(zé)人何西安要么不接，要么接了，叫苦不迭，說是找不到工人。
老天偏偏不配合，暴雨一場接一場，住戶一邊“抗災(zāi)”一邊向大院營建辦反映，負(fù)責(zé)工程外包的張助理也叫苦，說何西安那邊找不到工人。大院已經(jīng)扣下他們一部分工程款，維修好再結(jié)算，何西安那邊就克扣工人的工錢，說是誰破壞的讓誰掏錢維修，工人拿不到錢，都不愿來了。
“何西安真黑心！”看著被雨水破壞得滿目瘡痍的屋頂墻壁，住戶忍不住就罵，我也罵。想想，罵他何用？該罵的應(yīng)該是建議大院搞這個加固的人，好好的營區(qū)，搞啥保暖加固，把上千萬元的工程承包給何西安那爛人。從去年初夏開始，大院所有的房屋搭上了腳手架，架子上站滿了南腔北調(diào)的工人，鉆機(jī)聲、攪拌聲、碰撞聲、吵鬧聲等，將軍營整齊劃一的音符打亂了，將井井有條的營區(qū)變得雜亂無章了。住戶的忍耐到了極限，說幾十年都過來了，如今地球變暖了，反倒來搞保暖加固，不是“脫了褲子放屁”是什么？好了，施工期間，一場大雨，本來不漏的樓頂漏雨了，掉灰了，墻上跑水了，我家客廳西墻，像趵突泉一樣涌個不停，很快，水漫過地板，浸泡沙發(fā)立柜，屋子里一片狼藉……
一年后，來我家維修的是個河南民工，得知我是四川人，欽佩道：“你們四川人了不起，何西安一分工錢都不敢欠。”
我遞給他一盒果汁，問：“為什么？”
河南民工叫杜大栓，說：“就說這小工活吧，何西安本想叫那批四川民工回來做，說實(shí)在的，四川民工的小工活沒得說，可他們必須先拿錢，再干活。何西安說等工程余款拿到再給他們，他們不干。這不，把我叫回來了。其實(shí)，我不是做小工的。”
我說：“那你為什么還要來呢？”
杜大栓說：“不來，去年就白干了。”
我說：“都說河南人厲害，還怕山東人？”
杜大栓說：“我不是怕他，是去年接這個活時(shí)，我從家鄉(xiāng)帶了幾個兄弟出來，我不能讓他們也跟著白干了。”
我說：“何西安真敢欠你們的工錢？”
杜大栓說：“欠倒不敢欠，我以前一直跟他干。就這個活，我那幾個兄弟一直埋怨我。我也不想來，何西安求著我呢。”
我說：“那家伙拖欠工人的工錢，是不太地道。我看他也不像個地道的人。這樣說吧，他就不像個山東人。山東人厚道對吧？”
杜大栓朝我會心一笑，告訴我：“你說得沒錯，知道他們公司為什么派他出來負(fù)責(zé)嗎？他就是那人，罵他娘罵他祖宗他都臉不變色。公司用的就是他這個長處。他還真不像個山東人。”
我說：“他這次叫你回來幫他，加錢嗎？”
“加，一天三十元。”杜大栓說，“就算這樣，也沒人愿干這修補(bǔ)活?。∧氵@位大哥還好，有的住戶，我邊干，還得邊替何西安挨罵。大院東區(qū)有一戶，我干多久，那家老太太就對我罵了多久，沒勁。”
我說：“是啊，這是施工方的問題，不關(guān)你們的事啊。”
杜大栓說：“民工怎么了，民工也是有自尊的。”
哦，是這樣。我將他放在一邊的果汁拿過來，替他打開，遞給他，說：“兄弟，天氣太熱，喝一口吧。”
杜大栓接過來，一仰脖子，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然后捏扁飲料盒，扔在從墻壁上刮下的粉塊上，甩開膀子繼續(xù)干起來……
因?yàn)榫S修，家里不能離人，所以我得陪著杜大栓。我不僅陪著，而且還陪他干活，陪他聊天。這讓他很感動，更加賣力?？斓轿绮蜁r(shí)，我讓他先去吃飯。大院里搭起個臨時(shí)工棚，他們有人負(fù)責(zé)煮飯?？伤豢闲?，我只好也不歇。又給他拿了一盒果汁，外加一個面包。見我真誠，他也沒客氣，三下五去二，吃光喝光，接著干活。
也許，杜大栓見我跟別的戶主確實(shí)不一樣，尤其特別客氣，他也不見外了，跟我吐了心里話：“別小看做小工的，買什么材料大多是做小工的建議或者親自去買，老板不可能在現(xiàn)場盯著，再說，怎么做那就更重要了，大哥，你仗義，我也仗義。”
接下來的活兒，真是沒得說。
可惜這是部隊(duì)的房子，要是我自己買了房，一定請杜大栓他們裝修。在聊天中，我得知他有一個可愛的六歲女兒，正好我女兒小時(shí)候的許多衣服都是新的，都留著，我說給他。
杜大栓的臉一下紅了，說：“中。”
樓頂墻壁粉刷完之后，杜大栓的活兒就算完工了。
他走時(shí)，我收拾了一大紙箱孩子的衣服和我的衣服，讓他帶走。
杜大栓說：“我將垃圾弄下樓，再上來。”
可是他下樓之后，再也沒上來。
我打他的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
后來我打通了何西安的手機(jī)，何西安說：“小杜回河南老家了。”
我至今都很納悶，到底是不是傷了杜大栓的自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