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突然落起了雨,但一點兒也不影響我們的心情。星期六對我們這些長期寄宿的農(nóng)村學(xué)生來說,永遠都是受歡迎的。
上午第四節(jié)課一結(jié)束,我們就會爭先恐后沖出教室,撲通撲通下樓,然后順著那條土多石少的校園小道擁向?qū)嬍遥衾怖驳厝⊥?,轉(zhuǎn)身朝食堂方向跑。那個年代,我們好像都沒吃飽,學(xué)校住宿的人多,誰跑在前面,誰就可以早點兒填肚子。我已經(jīng)說了,那天落著小雨,下課后,我們像一群鴨子拼命往外擁。也該是他謝冬生出丑的時候,路那么滑,他又是那么瘦,還是手舞足蹈往前奔,以至于來了個四腳朝天,爬起來時,滿身是泥。對于這種事,大家習(xí)以為常,都在笑聲中繼續(xù)奔跑,有點兒像軍號已吹響的戰(zhàn)場。
倏地,食堂的外面排起了長長的隊。隊伍的尾巴已經(jīng)伸在了露天場。
謝冬生的那一跤讓我有點兒膽戰(zhàn)心驚,這一次,我落伍了。沒有傘的自然就不大愿意冒雨站在隊伍的尾巴上。我只好抱著空碗躲在墻角邊。我和站在隊伍前面的幾個同學(xué)打了招呼,要求他們默認(rèn)我就是他們身后的排隊人,可是,他們都表示很為難,主要是他們后面的排隊人個個不答應(yīng)。因此,我只好抱著空碗守在墻角邊看天行事。只要雨落得小一點兒,我就會站在隊伍的尾巴上去。我用一種無奈的目光打量著那面被無數(shù)人用身體磨光的墻面,這時,我發(fā)現(xiàn)墻面有一道縫,里面躺著一張藍色*飯票。要知道,學(xué)校的藍色*飯票一律都是-斤飯票!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興奮就像蟲子一樣爬上來。通常情況下,我每餐的飯量都是控制在四兩米以下,家庭狀況不允許我敞開肚皮。再說,那時候的半斤米在大師傅固定的缽子里擺弄幾下,到我們碗里也就那么多,有時比四兩米還少。我不知道,我們的隊伍中有多少人與那個盛米飯的肥胖女人有過節(jié),全是因為盛飯時手抖動得太厲害。
我有點兒擔(dān)心我身邊的那幾個也會把無奈的目光投向這道墻縫,那樣的話,事情就不好辦了。我很自然地用身體貼住那面墻。隊伍像一條蟲在扭動。身邊走了幾個排隊的,但馬上又來了幾個怕雨淋的。我發(fā)現(xiàn)與我一塊兒沖向食堂的都已經(jīng)端著碗離開了,可我還是不覺得遺憾。我腦子里是這樣安排的:今天是星期六,晚上不自習(xí),明天還可以睡懶覺,那么,今天晚上就該好好慶祝慶祝,吃它一斤米飯!剩下的,明天再享受一頓。對于撿來的一斤米飯,我相信,每個人都會這樣善待自己。
我是在很多人洗碗的時候才從食堂端飯上來的。當(dāng)然,那張?zhí)稍趬p里的藍色*飯票,我沒機會下手。不過,下手只是遲早的事。
下午的課,我基本上沒聽進去。我一直掛念著那張藍色*飯票。機會終于來了,第二節(jié)課,老師只講了20來分鐘,就給我們布置了作業(yè)。真希望老師有點兒事,那樣的話,我就可以行動了。就是那么靈驗!老師真的不見了。我再一次望了望教室,個個都在埋頭做作業(yè)。
我的步子很輕,很快就下了樓。食堂的門緊閉著。飯票還在那堵墻里。我必須盡快把它掏出來,不然,就麻煩了。也不知是哪個背時的無聊者把這張飯票塞得那么深,可能他也是在這里掏了很久才最終放棄的。
我的天呀,真的是一斤米的飯票
這個周末,我過得很豐盛:兩個飯,兩個菜。同寢室的謝冬生似乎有點兒不服氣,他對我說,這么大的個子,只能吃一斤呀?我瞥了這個長得精瘦如柴的家伙一眼,說,你吃得下嗎?謝冬生就說他某某時候吃過一斤半。那時,我已經(jīng)吃下了一碗半,被謝冬生這么一說,我很沒胃口。我說,你只要能吃一斤四兩就算你狠!頓時,寢室里很多人就搭起話來,包括我們班長。他們都建議我和謝冬生賭一把。規(guī)則是:再給謝冬生買一斤米的飯和一個主菜(謝冬生已經(jīng)吃了四兩飯),如果他能吃下,就算我請客;如果謝冬生吃不完,就賠我一斤半飯票。
寢室里的人已經(jīng)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幫謝冬生說話,一派是幫我說話。兩派的意見說白了,就是要我和謝冬生賭一賭。反正一斤飯票是撿來的,充其量就是賠個主菜錢!我在心里盤算著。我決定豁出去。
這一晚,很多人沒去教室自習(xí),都圍在寢室里看謝冬生吃我的賭飯。
這個狗日的謝冬生果真有一把,他吞下了我買給他的一斤米飯。我覺得自己有點兒虧,躺在床上不大說話。沒多久,謝冬生就來事了,他躺在床上說肚子脹得難受。有人建議送他去醫(yī)院,但馬上就被否決了,大家都怕老師知道這事。最后,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建議用水沖洗謝冬生的肚子,說是水能幫助消化。謝冬生已經(jīng)連走路都困難了,他被我們抬到寢室外面的水龍頭邊。我們用水沖洗他的肚子,還有人幫他按摩肚皮。就這樣折騰了一個多小時,謝冬生才感覺好些。
那一晚,我基本上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