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寫在人生邊上》談到門和窗有不同的宇宙觀,說:“有了門,我們可以出去;有了窗,我們可以不必出去。”因為,“窗子打通了大自然跟人的隔膜,把風和太陽引進來,使屋子里也關(guān)著一部分的春天,讓我們安坐了享受,無需再到外面去找。”接著,錢先生引了陶淵明兩段文字,說明“窗子許我們占領(lǐng),表示享受”.
陶淵明另有一句名詩:“慰情聊勝無。”窗子讓我們享受到的大自然,其實只屬于“聊勝于無”的檔次。窗子引進來的風,只是些不涼不快的風頭風尾;窗子引進來的太陽,也只是些驅(qū)寒不去生暖不溫的剩熱余光。假如有人滿足于這關(guān)進來的一部分春天,那么他(她)根本沒有思過春。春,是要出去尋的。自己摸上門來--不,摸上窗來--的春天,只是假春天。所以,窗子帶給我們錯誤的人生觀,令我們閉門造春,以為“春尋”可以代替“尋春”,因而得不到人生的真正享受。
《傳燈錄》記載,僧人古靈出外行腳回來,拜見師父,師父正在窗下看經(jīng)。其時有一蜜蜂投向窗前,看樣子欲出不出。古靈見狀,忍不住說:“世界如許闊,不肯出,鉆他故紙。”
古靈指著和尚罵蜜蜂,雖然是帶點禪味的師徒戲謔,卻也著實表達了一種局面闊大的世界觀。禪也好,春也好,人生也好,真理也好,都在大千世界里,不在故紙經(jīng)書上;都在窗外,不在窗內(nèi)。
雖然,老子說過:“不窺牖見天道。”倪瓚的詩句也說:“燈影半窗千里夢。”但這不是俗子的境界。且留下哲人詩人在斗室中去冥想夢游,至于我們,還是走出窗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