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月亮,看不見

時間:2013-11-26 08:02來源:《青年月刊》 作者:西嶺雪 點擊: 載入中...

職場

 

  我當年能夠順利通過皮特的文秘面試,得益于一杯咖啡。


  那天過五關斬六將通過了口試筆試一路沖到面試的女孩共有6個。都是二十多歲年紀,明亮的眼,溫軟的笑,齊刷刷一排6棵青嫩蔥兒,師院??飘厴I(yè)的我并不出色。


  主考官將我們帶到一只大冰柜前,出人意料地說:“最后一道試題:為老板沖一杯咖啡,然后親自送進去。”


  多日辛苦,在此一搏,每個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來。我冷眼看著5個對手的操作,有直接沖一杯苦咖啡的,也有認真按比例配制奶粉方糖用料恰到好處正如三合一廠家出品的,還有兩個竟分別做了咖啡冰淇淋和雞尾酒,裝飾著檸檬和櫻桃的花杯鮮艷別致,簡直堪稱色藝雙全,連我看了也忍不住要流口水。當此勁敵,我有什么勝算?


  想了想,我老老實實沖了一杯苦咖啡,然后調(diào)好一小盅奶昔,又在小碟里放了幾塊方糖和咖啡勺,用托盤端了走進總經(jīng)理辦公室。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皮特。


  他四十出頭,但那雙藍眼睛卻寫滿五十歲的精明。他笑瞇瞇地問我:“你要我自己調(diào)咖啡?”


  我也笑著,但心是緊張的:“這是我第一次為您服務,很抱歉不了解您的口味,希望下次令您滿意。”


  “下次?你知道一定會有下次嗎?”他笑了,藍眼睛變得柔和。我心里微微一震,頓覺無比輕松,我知道,我已經(jīng)得到了這份工作。


  一個秘書并不需要有太高明的調(diào)酒技巧。她只要懂得以老板的風格為風格就已足夠。


  從這第一杯咖啡直到我此后為期兩年的秘書生涯中,我始終堅持這“自我無原則”的原則,表面上很輕松,只要上面說A我重復A就行了。因為皮特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老板。


  皮特有個壞習慣,處理廢文件總是順手一揉便扔進字紙簍。那年圣誕,紙簍里裝滿了他扔掉的賀年卡。負責清理衛(wèi)生的吳嫂大概是覺得卡片精致扔了可惜,便撿了幾張帶給兒子玩。那個小肇事者有一天拿了張音樂卡坐在公司門口開開合合地玩著等媽媽下班,偏偏皮特要回公司拿一件什么東西,覺得音樂熟悉,要過來一看--到底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秘人物送給皮特的特殊禮物,不懂英文的吳嫂和她的小兒子也不清楚上面到底寫了些什么香艷詞兒--總之皮特發(fā)了很大的脾氣,覺得這樣隱秘的東西扔進垃圾堆可以,淪為清潔工兒子手中的玩物卻不妥。


  吳嫂第二天便被炒了魷魚,而我,也連帶地挨了一頓罵,因為沒有替老板將紙片送進碎紙機。


  我替吳嫂不值,也為自己委屈。但皮特是老板,操縱生殺大權,他認為我錯,我有一百條理由也仍是不對。我惟有默認了這一場無妄之災,從此更加小心,且自動自覺地為自己增加了一項工作內(nèi)容--每晚清查字紙簍,將自己認為可能有用的文件私下備份或妥善處理。


  這種備份給我的工作帶來了非常直接的好處,皮特常記不清他對我說過什么,有些應該交待給我的任務有時他只是想一下就以為自己是說過了,過后卻常常突然向我索討某一份工作記錄,如果我說您并無交待他就會非常惱怒,漲紅著臉說我明明記得給你說過的?,F(xiàn)在有了這種備份,當他再突然向我問起哪份莫名其妙的文件時,我便再也不至于無辭以對。


  就在我每日處于“時刻準備著”狀態(tài)中的時候,我國駐南使館被襲擊的消息傳來,一時間國情激昂,我們公司有工人提議舉行罷工以示愛國,皮特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緊急召開各部門經(jīng)理會議,問:“誰去處理這件事?”


  大家的眼光“刷”地一下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正做著會議記錄,完全沒料到向來只需人云亦云的秘書在這種節(jié)骨眼兒上竟會變成“總經(jīng)理代言人”.我望一眼皮特,他的藍眼睛里滿是惶惑和期待,這時候說“不”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終于,我說:“我去看一下情況,然后再來匯報。”


  工人們已經(jīng)選出了代表,這讓我微感輕松,我問代表:“停產(chǎn)一天對我們的國家到底有什么幫助?”


  “但是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我們不能毫無表示。”工人們的情緒仍然很激動。說實話,我頗受感染,恨不能和他們站到一起。但這時候,我只有沉默半晌,然后輕輕說:“用失業(yè)來表示,是否沖動?”


  半小時后,我回到會議室匯報:“工人們并非罷工,只是想下班后上街游行。他們把美國當局與美國公民分得很開,并且很明白要以公司利益為重。”


  那天下午,皮特突然將我叫進辦公室,滿面笑容地說:“我一直很感激也很欣賞你,關鍵時刻只有你肯挺身而出維護我。我已向總部申請,送你到總部培訓兩年,然后重新安排你的工作。從下星期起你不用再上班了,我已經(jīng)安排張主任幫你聯(lián)系學校參加培訓了。”


  我大喜,衷心感激。無論如何。有人能夠明白自己的委屈且給予補償是一份莫大恩惠。我深深鞠躬:“謝謝老板。”


  從這一天起,日子變得格外忙碌而充實,我覺得自己一生中最輝煌的日子就要來了。出國深造,前程似錦,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理想,想想自己以往的委屈小心,這時候揚眉吐氣,終于覺得一切都值得。


  當月底,公司發(fā)生了一次爆炸事故,員工中四人輕傷,兩人重傷。那段時間,我的忙碌達到了極點,簡直疲于奔命。


  其中一名重傷員整只右臂被炸飛,他的妻子拉著我讓我看她一對雙胞胎兒子:“他們還這么小,以后我可怎么過呀?他是技術工,手沒了,就是廢人了,天塌了呀!”


  她哭,我也陪著哭,心情沉重到極點,但是完全無能為力。沒有一句安慰,因為安慰在這時候顯得無比蒼白,只是問她:“我能做些什么?”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錢!這時候只有很多很多的錢才能稍微解決一些實際問題。我掏出身上所有的現(xiàn)金交給她,又問:“保險公司來過了沒有。”


  我們公司給每個員工都買有保險,經(jīng)過交涉,保險金已基本到位,但實在是杯水車薪,幾萬元錢和一只手臂的價值完全不能相提并論。我將希望寄托在公司福利上,但是皮特說,公司可以承擔一些營養(yǎng)費和撫恤金,但不會很多。


  我小心地問:“前兩天不是給總部發(fā)過傳真匯報事故申請補助么?”


  皮特揉著太陽穴,一臉的疲倦:“但是保險公司已經(jīng)給過賠償,總部也只答應給這么多。”


  他竟然并沒有斥責我多事,這反而使我更加疑惑,我望著他,心里充滿矛盾,但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當晚,我翻查自己兩年來備份的所有舊文件,終于找到那一張有關員工傷病補助的總部傳真,我心底的疑惑被證實了。


  大概是一年前,皮特曾以傳真形式和總部討論過有關員工傷病補助的問題。最后的文件我并不清楚,但通過這一份傳真草案可以看出,美國總部原本答允的金額應該是很高的,換言之,最后的定案只會更高。那么,皮特說只有很少的一些撫恤金的可能只有一個,就是他想私吞這筆錢。


  我,應該揭穿他嗎?后果會怎樣?


  那夜。我徹夜難眠。傻傻地想:美國的月亮。我只怕看不到了。


  從美國總部受訓回來,我的工作當然不會再是秘書。那會是什么呢?部門經(jīng)理?或者可能是某個分公司經(jīng)理?甚至可能,會留我在總部高薪就職。


  我輾轉,夢里隱約聽到有小孩細細的哭聲,在喊“爸爸”.他們爸爸的手沒了,他們需要很多的錢來幫助他們長大,受教育。也許,我會因為自己的美國夢而帶給兩個孩子一生的辛苦與掙扎。 (責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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