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創(chuàng)造了故事和神奇？我想應該是時間。我相信是時間創(chuàng)造了誕生和死亡，創(chuàng)造了幸福和痛苦，創(chuàng)造了平靜和動蕩，創(chuàng)造了記憶和感受，創(chuàng)造了理解和想象，最后創(chuàng)造了流傳千古的愛情經典故事。崔護《題都城南莊》一詩就是時間創(chuàng)造了流傳千古的愛情經典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一位名叫崔護的少年，資質甚美可是孤寂寡合。某一年的清明日，崔護獨自來到了城南郊外，看到一處花木叢萃的庭院，占地一畝卻寂若無人。崔護扣門良久，有一少女嬌艷的容貌在門縫中若隱若現，簡單的對話之后，崔護以"尋春獨行，酒渴求飲"的理由進入院內，崔護飲水期間，少女斜倚著一棵盛開著桃花的小樹，"妖恣媚態(tài)，綽有余妍".兩人四目相視，久而久之。看著眼前俊逸的公子，那顆清寡的心靈同時也受到了撼動，情竇初開，春心蕩漾。情意暗生，茅舍外的桃紅柳綠，此刻顯得黯然了。涼爽深情的眼眸中有的僅是彼此，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良久，少年才稍稍回神，"小生踏春路經于此，想求水一飲，不知可否？"這如春風般的嗓聲喚回了少女的魂，瞬時少女紅霞滿面，羞愧不已，低頭把少年讓進了屋里，少女盈盈端來一壺茶水，輕輕地斟著，茶氣飄香。少年細細地品嘗著，少女靜靜地佇在一旁，靜謐的茅舍里盈滿了絲絲暖意。太陽漸漸偏西，少年只能戀戀不舍地告別少女。望著少年漸行漸遠的身影，少女含情脈脈的雙眸里有著一絲期待。崔護告辭離去時，少女送至門口。此后的日子里，崔護度日如年，時刻思念著少女的容顏。到了第二年的清明日，崔護終于再次起身前往城南，來到庭院門外，看到花木和門院還是去年的模樣，只是人去院空，門上一把大鎖顯得冰涼和無情。
這簡短的故事說出了時間的意味深長。崔護和少女之間除了四目相視，沒有任何其他的交往，只是夜以繼日的思念之情，在時間的節(jié)奏里各自流淌。在這里，時間隱藏了它的身份，可是又掌握著兩個人的命運。我們的閱讀無法撫摸它，也無法注視它，可是我們又時刻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就像寒冷的來到一樣，我們不能注視也不能撫摸，我們只能渾身發(fā)抖地去感受。就這樣，什么話都不用說，什么行為都不用寫，只要有一年的時間，也可以更短暫或者更漫長，崔護和少女玉潔冰清的戀情便會隨風消散，便會"人面不知何處去".類似的敘述在我們的文學里隨處可見，讓時間中斷流動的敘述，然后再從多年以后開始，這時候絕然不同的情景不需要鋪墊，也不需要解釋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在文學的敘述里，沒有什么比時間更具有說服力了，因為時間無須通知我們就可以改變一切。一年的等待，一年的相思，一年的煎熬。夜里對月思君顏，夢里喜與君相逢。奈何，夢醒，淚落，濕玉枕。日復一日，少女枕淚而醒，容顏憔悴，郁郁度日。多少的日子，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失望?；ㄩ_花落，人間憂思難斷。而天涯那邊的少年，雖忙于學業(yè)，同樣地，也未能忘卻那一次的邂逅。終于少年下定決心，再訪茅舍，卻只見門扉緊閉，心中悵然若失，情之所至，提筆即在門扉上題詩一首："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少年題完又吟誦數遍，心中越發(fā)感慨，為錯過佳人而傷懷，更為一段純真感情的逝去的抱憾。此時的少女身在親戚家中，對茅舍外發(fā)生的一切無從得知。少女歸來，看見門扉上的題詩，一顆一顆晶瑩的淚珠沾濕了衣襟，心想這次與公子的錯過，他日再遇已屬渺茫。不久，終因傷心而臥病在床，面容憔悴，奄奄一息。有時，生涯中與一個人牽手，就以為會是一生一世的相守。詩人的低吟淺唱化成一杯濃郁的憂郁，遙想當日，人面桃花，交相成趣，相映生輝；而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人成各，今非昨，桃花雖在，卻是舊時相識，空留美景憑吊。無可奈何人已去，縱使相逢恐不識。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無法挽留時光，無法挽留伊人匆匆的腳步，也只好挽住這份遺失的感情了。傳說，人們從奈何橋上匆匆走過。孟婆說："行路的人，喝碗孟婆湯解解渴。"口渴的人心急地喝了。于是，那個邂逅的戀人，在他們頭腦中漸漸模糊了。他們開始在時光的流逝里驚惶的四處張望，妄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偶然邂逅的戀人。
"又是一年桃花紅，真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柴門依舊，時光流逝，那位像桃花一樣的姑娘呢，為何在粉紅的云彩里不見你的倩影？春風依舊，那雙幽怨的目光呢？那位唐朝的小伙子，徘徊在裊裊的花香里，惆悵在灼灼的花蕊旁?；ㄏ忝噪x著他眼中的清淚，花紅掩隱著他落寞的面靨。當美麗的想念，成為在春風里輕輕灑落的桃花雨，落紅飄飄；當粉紅色的回憶，成為隨春風悄悄飄逝的桃花香，余韻依依。那一段失落的愛，那一份缺失的情，那一股永久的憾，只能在小伙子的心坎發(fā)酵，氤氳成一首凄婉的歌謠，從生唱到死，從古頌到今；幻化成一株孤寂的桃樹，年年歲歲，歲歲年年，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假如那一刻綺麗的邂逅，小伙子能穿越花海，叩開柴門，向姑娘獻一枝美麗的粉紅，讓馥郁的花香充盈她的衣袖；假如一句誠摯的話語，像那一縷溫馨的春風，去輕拂姑娘羞紅的臉，去浸潤姑娘驛動的心，也許，在"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又一年，那位面如桃花一樣的桃花女，已經成為崔家少婦，被詩人攙扶著徜徉桃園，流連光景。然而，假如畢竟是假如，時光如流水，"人面"已"不知何處去",落紅的凋零里只有崔護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了。花謝花飛，淚眼問花花不語，脈脈此情誰訴？
一位評論家曾說："好的詩句就是讓你刺痛，沉默，以及知道自己是孤獨的。"常常有這樣的時候，在不經意的時光流逝中，偶然的讀到一句話，心卻會猝然一緊，一動，甚至一痛，好像是已在潛意識中駐留了很久，卻一直沒有說出來的那一句；也好像是冥冥中已經遺忘了很久，卻又忽然浮現出來的那一聲，造化弄人，時間改變一切，那美好的一刻，成為詩人心中永遠無法忘懷的愛情經典，常留在桃花一樣美好的記憶中，讓人久久回味。人生即是如此，對逝去的美好充滿了無可奈何，卻又在時光的匆匆流逝中回憶，得到憂傷的美麗。正如同一個圓環(huán)，中空而有殘缺，卻又首尾相銜，不失圓滿。等待是一種痛苦的歡愉，僅僅一年，仿佛遙遠的絕響，那么悲壯那么凄涼，戛然而至，將癡情演奏為千古絕唱。有多少男少女耐得住歲月的欺凌，有幾枝桃花，抵得住日益猖獗的東風。于是，一朵小小的桃花，在凄清的空氣中編織著自己最美的時間舞步。一轉身，一次回眸，便足以醉倒那有情人。時間創(chuàng)造了令人難忘的經典愛情故事。夢里桃花依舊，春風難解相思?；ㄩ_花落，不經意間，流失了歲月，流走了曾經風華絕代的妙人。來生，我只為那桃花一樣的女子，溢滿美麗的哀愁。試問時間：可否？可否？一首凄婉的歌謠，講述著隨風逝去的粉紅的記憶，一年又一年；一段幽怨的情殤，浸染著一顆又一顆善感的心靈，一回又一回。"人生長恨水長東",人生的美麗與動人，也許就是由一個又一個的遺憾鏈接而成的經典愛情故事構成的。如果沒有這一段時間創(chuàng)造的故事，桃花就不會開得這樣有詩情畫意；如果沒有這一次粉紅色的回憶，"花謝花飛飛滿天"的絢爛，也許就不會如此地讓人蕩氣回腸。日月輪回，斗轉星移，哪怕是千年之后的千年，而相遇之初的美麗，那顏色，那芬芳，那憂愁，甚至是那嘆息的目光仍會如約來襲。如詩，如詞的音律在我的心頭鳴起。
(責任編輯：陳冬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