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醬臺",不要說城里人不知為何物,恐怕連現(xiàn)在的許多農(nóng)家孩子也無從知曉。其實,顧名思義,可以推知醬臺是用來曬醬的臺子。當然,農(nóng)家的醬臺不只可以曬醬,還可以晾曬五谷雜糧及其他物品。
記得小時候,村里家家有醬臺,或建在院內(nèi),或建于門外場地邊緣。這些醬臺大同小異,各具情態(tài)。我家的院子不大,沒有栽植高大的喬木,因而陽光充足。父親選中一處合適的位置,先用毛石砌成兩垛距離適中、高度相等的石頭垛子,然后橫擔上一塊長石板,一座簡易的醬臺就做成了。石頭砌成的醬臺不怕日曬雨淋,經(jīng)久耐用。時間一長,醬臺的跟腳就會長滿綠茸茸的青苔,一些蟋蟀、土蛤蟆一類的小生靈也相中這個地方,把此地作為藏身避難之所。于是,清晨或夜晚,醬臺的石縫間總會傳出不絕如縷的悅耳鳴叫,醬臺因此而充滿了生機和活力,成為孩子們玩耍的好去處。
有了醬臺,醬從何而來?自己做。制醬的原料很多,農(nóng)家制醬的主要原料有麥子和豆類。印象比較深的是母親做麥醬的情景。梅雨時節(jié)一到,母親就顯得格外忙碌,她將半竹籃麥子在荷塘的清水中淘洗干凈,倒入鐵鍋中加水煮熟,然后從鍋中撈起晾在一只碩大的團簸里,接著囑咐我去打麻葉。村里的房前屋后,蓬蓬勃勃的生長著許多野生麻,我出去一會兒就能摘取一大抱麻葉回來。母親細心的將麻葉一片連一片的覆蓋到團簸里的熟麥子上,直到把麥子遮蓋得嚴嚴實實。
幾天以后,母親揭開麻葉,團簸里的麥子長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絨毛".這個時候,梅雨已經(jīng)接近尾聲,老天一掃連日來的陰沉臉色,終于開了笑色,我?guī)湍赣H把團簸抬到醬臺上照曬。江淮丘陵地區(qū)的梅雨時節(jié)一結(jié)束,伏旱緊跟著就來到了。連日的響晴使人不敢睜眼看太陽,毒花花的日光會把你的皮膚曬得蛻皮。不過,這樣的陽光很利于曬醬,要不了幾天,長毛的麥子便會被曬得嘩嘩作響。母親將麥子扛到附近的加工廠碾碎,倒入醬臺上那只早已備好的瓦缽中,瓦缽里有涼透的鹽開水,然后小心翼翼的蓋上玻璃。至此,做醬的工序只剩下最后一道--日曬了。
曬醬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每天晚上要將玻璃蓋揭開,讓醬里的熱量快速散去。第二天一大早,先用筷子將醬缽中的醬攪拌均勻,再將蓋子蓋上,以防蒼蠅叮食、污染。碰上雨天就更麻煩了,母親每天都很關(guān)注廣播里的天氣預(yù)報,生怕安排不周,讓醬灌入生水,因為一旦灌入生水,醬就會變質(zhì),母親所有的勞動前功盡棄不說,以后的日子里將會缺少一道美味。
在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終于熬到了醬成熟的那一天。母親一打開缽蓋,濃郁而醇厚的醬香飄然而出,四周彌漫,只鉆鼻孔,令人垂涎。這時節(jié),菜園中的蔬菜已陸續(xù)收獲了。母親把最先摘下的嫩豇豆洗凈腌制一兩天,放入醬缽,過幾天,我們就能吃上脆崩崩的醬豇豆了。此后的日子里,只要母親一到醬臺邊,我們就會緊隨其后,看母親像變戲法似的,從醬臺的瓦缽中源源不斷地取出菜瓜、刀豆、扁豆、生姜等,一茬接一茬,花樣不斷翻新變化,讓我們大飽口福。
現(xiàn)在想來,在艱苦的日子里,父母要讓我們過得有滋有味,充滿希望,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缃裎覀儫o需自家做醬,只要到超市里一轉(zhuǎn),隨意可以購取所需之物,醬臺在鄉(xiāng)村也就失去了立錐之地了。生活的便捷雖是好事,卻也令我們無形中喪失了諸多經(jīng)營生活的體驗,甚至讓我們失去了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憾事。而對于我來說,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會忘記父母的那份對待生活的平靜與一絲不茍。這種認真的生活態(tài)度會幫我戒除浮躁,回歸淡定。也許只有如此,你才會品出生活的真正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