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車,在我們這兒叫花輪車,是用來裝載重物的非機動車,至今農村人家還用它來拉糞,拉草。隨著時代的變化,花輪車也像農村的耕牛一樣走過了他的輝煌時期,漸漸在人們的視野中被淡忘了。
我家的院子里,家中至今還放著一輛花輪車,車架斑斑駁駁,像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老人,輪胎已經(jīng)糟了,不過,鐵器部分還好,父親說,換換輪胎還可以用一陣子,那鐵器是正宗的上海貨,扎實的很呢。父親老了,花輪車也就退休了,它靜靜的躺在墻角,任憑風吹日曬,只是靜靜的躺著,像是在回憶和父親在一起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
上世紀,花輪車是我們家的功臣,是父親扛起一家人生活的好伙伴。1982年農村土地承包下戶,那時家中剛蓋了房子,大哥剛剛考上了大學,正是最需要錢的日子。父親不像別人一樣去建筑隊蓋房子,去建筑隊蓋房子不大自由,半年才結一次帳,來錢太慢,何況父親又沒什么手藝,于是就買來了花輪車,篩沙的鐵篩子,拉著車子到三公里外的河里去篩沙。
當時城里蓋房子還不知道用山沙,用的全是河里的河沙。篩沙是當時我們村周圍一帶的人最賺錢的活路,一人一天大約可以收入8元左右,已經(jīng)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此外,一天中除了篩沙外,還可以照看田里的莊稼,又不受人管束,一舉幾得。
我隱隱約約地記得,當時的那條河里篩沙的人特別多,沙子也特別多,河里一天總共有二十多駕花輪車在篩沙。二十多駕花輪車篩沙回來,一路上,浩浩蕩蕩,頗為壯觀,可算為當?shù)氐囊痪?。以至于當時,別村的人都羨慕不已,說我們這里是吃河水沖來的。
冬天的時候,河里只有少量的水,直接把車拉到河心沒有水的地方去篩旱沙,這種沙一般是用來粉墻用的,沙子要稍微細一些,篩起來比較容易,價錢稍微低一點。天還沒亮,父親就拉著車去篩沙,路上還不時可以聽到貓頭鷹那古怪的叫聲,篩沙的人其實都陸續(xù)來了,拉著車子走在兩邊都是野石榴樹的一米五寬的河埂上,并不孤單。往往是到了河里,卷上一鍋紙煙,點上火,邊吸煙邊開始動勞動了:父親把篩子用一根短板支撐在車子上,用鎬頭刨河心里的粗沙,粗沙刨松以后,用鐵鍬把沙鏟到篩子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音,細沙就落到車廂里,粗沙落到車子的尾部,等車子尾部堆了一大堆粗沙時,就挪一個地方,這樣就可免得扒粗沙,又快又省力。父親篩沙比較講究,他總是選擇有顆粒顏色又黑的沙子去篩,不像有的人,貪圖快,省力氣,總喜歡到有山土的地方去篩。父親說:那種含泥量大的沙子拿去粉墻的話,墻不開裂才叫怪呢。為此父親篩的沙子總是供不應求,很少堆著等買主。篩沙是個力氣活,不到十分鐘,就全身出汗,即使是寒冷的冬天,經(jīng)過一番的勞動,也不會覺得冷,還得把衣服脫掉一件,只穿毛線褂子,篩起沙來才方便順手。等太陽出來的時候,一車沙就篩好了。
從河里到河埂上,有一段四五米長的坡路,每駕車子要五個人才推得上去,一個人在前面拉,車廂兩側各有一人在推,車廂后面也有兩個人在推,必要情況下,拉著兩千多斤重沙子的車子上不去的時候,后面的兩個人就要用手提著車桿,用肩膀抵著車子的尾部,腳蹬著地的使勁,才能把車推到河埂上,這樣推一駕車,往往把人累得氣喘吁吁,嘴里不斷哈出白氣,父親總說:"車太重了,你想一車就上一拖拉機,看不把你的車胎壓爆不可。"
拉著兩千重的沙子在狹窄高低不平的河埂上行走,需要一定的技術,一般的生手根本不敢拉,要用手勁去趁車的慣性,不注意的話,遇到凹處,用力過猛,容易把車的鋼絲弄斷,甚至爆胎。父親在河埂上拉車的時候,分寸把握得很好,等車子下去后再使勁,既不傷車子,又不會因用力過猛閃了腰,使的是巧勁,所以,車子修理不大,無形中省了一筆錢。
就這樣,父親一天去篩五車沙子,大約有兩方左右,十元錢,大哥當時在昆明讀書一個月的費用是二十元,父親用自己的力氣養(yǎng)活了一家人,并把家里蓋的房子裝修好,像其他的人家一樣買了臺電視機,家里的生活逐漸寬松起來。俗話說: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如今,大哥和我都找到了一份比較安穩(wěn)的工作,我們不必像父親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土地里辛勤勞作,我們是站在父親的肩膀上才有今天的生活,是父親的花輪車把我們拉上了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感謝父親,感謝父親的花輪車。現(xiàn)在,花輪車已經(jīng)退出了人們的視野,昔日河里篩沙的壯觀場面已成昨日黃花,河沙已經(jīng)供應不上城里蓋房的需求,山沙取代了河沙。由于河頭封山育林,保持水土,河里的沙子已經(jīng)大大減少,想去篩都沒有沙子了。
如今,那輛花輪車只是靜靜地躺在院墻一角,那斑斑駁駁的車架,就像父親滿是老繭的手,在向我們講述著父親篩沙的并不久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