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jié)那天，我拗不過兒子的執(zhí)著，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計，騎著自行車帶著他到川匯區(qū)生態(tài)園游玩。
十來分鐘光景，我們便來到了生態(tài)園千畝果園。行走在果園里供游人通過的水泥路上，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原本在五一假期青翠欲滴的桃兒、杏兒們，這時高掛在枝頭紛紛露出了黃的、粉的臉兒。在一片凱特杏采摘區(qū)，我們二十元摘了四斤黃中透紅的杏兒。付了錢，在水池旁洗了三兩個，我們徑直到假山的涼亭下休憩。望著手中鮮嫩可口的杏兒，還未來得及入口便流了口水兒，我禁不住咬了一下，細細品嘗起來，酸中帶著甜甜的清香味兒沁人心脾，久久回蕩在口中。遠處金黃的麥浪一波接著一波，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果香、麥香撲面而來，令人陶醉，頓感一路的辛勞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望著假山腳下兒童娛樂場里玩得正歡的孩子們，聞著遠處飄來的豐收的馨香，我的思緒不知不覺間飄飛到了二十多年前……
在我清貧的少年時代，果樹在我們村子里是極少見的，杏樹僅有三四顆，柿樹、石榴有那么七八顆，蘋果、桃樹一顆也沒有，更不用說櫻桃、李子了。正月里一夜春風(fēng)刮過，太山家屋后的海子邊上杏樹便開了花，大概也就是三四天光景，一片片雪白的杏花便紛紛揚揚地灑落一地，令人好生惋惜，就在人們嘆息之余，杏樹的一個個花蒂間便露出了一個個毛茸茸的腦袋，哦，結(jié)杏了，伙伴們奔走相告。于是，伙伴們互相監(jiān)督著，互相約定誰也不準靠近杏樹半步，惟恐碰掉了一個小小的杏孩兒。兩個多月過去了，在大人的不經(jīng)意間，在伙伴們企盼的目光里，在滿樹青綠的枝葉間便結(jié)出了一個又一個雞蛋黃大小的杏兒。這時，綠色的田野里小麥也早已抽了麥穗兒，一個個頭上頂著白花花、青花花的麥穗正在揚花呢。小伙伴們放學(xué)回來瞅人不注意猴急般爬上大腿粗細的杏樹摘下三五個青杏蛋兒，趕緊躲到一堆柴火堆旁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哇，恁酸耶！禁不住咧著嘴、瞇起了雙眼，果真就是那種酸掉牙的感覺。酸也得吃，誰叫咱沒吃過東西呢，再咬一口，白白的杏核中淌出一些透明的苦水。呀，咋恁苦耶！呸呸啐兩下，趕緊把剩下的兩個扔了。這青酸的杏兒每年不知被摘下多少回，待到杏兒成熟的時候，樹上的果子便會在一次次的試探性采摘中所剩無幾了。
漸漸地，一陣陣南風(fēng)吹黃了麥穗，也吹黃了杏樹上的杏兒。小伙伴們便會駐足杏樹下，要是有誰在綠葉叢中不小心發(fā)現(xiàn)一個、兩個杏兒，大家便到墻根下尋幾個磚頭瓦塊朝著樹上的杏兒一陣狂轟亂炸，砸得太山家的屋頂上砰砰直響，太山娘就會罵罵咧咧地從屋里走出來罵著誰又砸她家的杏了，大伙兒趕緊撿起散落在地上青黃的杏兒一哄而散，跑到?jīng)]人的地方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嘗著鮮。
吃完太山家屋后的杏兒，便會想起冬爺家豬圈里那三顆杏樹也該熟了吧。冬爺家沒有狗，下午割過豬草便會一個假裝去屋里管冬奶說，俺娘讓俺來借你家的竹籃子趕明兒去俺姥姥家走親戚，一個往豬圈里扔豬草，第三個人爬上墻頭上樹摘杏。待到摘了六七個趕緊下來，在墻頭外朝里咳嗽一聲，屋里的小伙伴便會對冬奶說，您不好騰籃子我明清早再來吧，便溜之大吉，跑到一邊享受偷來的快樂。倘若被冬奶發(fā)現(xiàn)了，她便會讓樹上的人小心下來，訓(xùn)斥一頓，回頭向大人說了，免不了要挨巴掌的。到了杏兒果真就熟了的時候，冬奶也會用竹竿打掉一些，每個小孩兒分給一個、兩個的，并一再囑咐，別再爬樹了，摔著咋辦，想吃管她要。我們嘴里答應(yīng)著，心里不免要感覺還是上樹摘那才叫心驚肉跳。于是，趁冬爺家沒人的時候，幾個小伙伴做好分工爬上杏樹，摘上十來個吃個痛快。
"麥黃芒，閨女瞧她娘。"也正是杏兒成熟麥黃芒的時候，大清早奶奶便會在自家地里用鐮刀割下一些已長滿倉還剛剛能揉掉麥粒的黃麥穗兒，回家扎成把放在灶火上一烤，麥芒烤沒了，麥粒外面的穎殼也烤黑了，奶奶便會雙手拿住焦黃的麥頭放在簸箕上使勁搓幾下，那一顆顆青黃中帶著熰花的麥粒兒連同麥糠便會散成一片，等到麥穗全部烤完揉好的時候，奶奶已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腰來，額頭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來。這時，滿簸箕的麥粒香味兒便會讓你忍俊不禁地抓上一把吹去麥糠，放在嘴里一嚼，香噴噴的，甜絲絲的。奶奶便會用簸箕一下一下地簸去麥糠和草灰，把揉掉的麥粒簸得干干凈凈的。等到奶奶簸完的時候，我和堂弟國鋒的小手便會變得黑乎乎的，嘴角也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草灰，儼然扎出了一根根小胡子。然后，奶奶便會把簸好的烤麥粒倒在石磨上，讓我和國鋒推，那石磨便會在我們蹣跚的腳步下發(fā)出嗡嗡的聲響，上下磨盤間便會碾出一條條時斷時續(xù)的蚯蚓狀的捻轉(zhuǎn)。末了，奶奶把它們收拾起來，待到大人們下地干活回來吃飯的時候，奶奶就會把碾好的捻轉(zhuǎn)灑上鹽粒，澆上蒜汁和棉油抄勻，就這樣，一盆捻轉(zhuǎn)就調(diào)好了。一家人就著沾手的紅薯面窩窩頭吃著滿口清香的捻轉(zhuǎn)，喝上碗紅薯丁子稀飯，足可美美地吃上一頓，吃得慢了是回不了二碗的，那只有來年再吃的福份了。
現(xiàn)在，老家冬爺家的杏樹早已不見了蹤影，太山家的杏樹仍在每年依稀地接著幾個青杏，不知故鄉(xiāng)的孩童們是否還在麥黃芒的時候重復(fù)著昨天我們小伙伴們快樂的童年？興許，外地或本地的果園多了，大人們花上十元、八元便會買回二斤黃杏讓孩子們過過饞癮吧，這在城市里是不足為怪的，在生態(tài)園里現(xiàn)吃現(xiàn)摘倒是常有的事。只是，隨著石磨的退出，人們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在農(nóng)村會做捻轉(zhuǎn)這種吃食的人越來越少了，十余年來在老家還不曾吃上一次，倒是在城市飯店的餐桌上端上一盤雞蛋炒捻轉(zhuǎn)，顏色青青的，似蚯蚓般煞是好看，只是咽下去有些剮喉嚨，味道大不如從前了。
2009年6月3日于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