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在小朋友的眼睛里

時間:2013-02-01 09:11來源:新華副刊 作者:馬全有 點擊: 載入中...




  春天在哪里?春天就在小朋友的眼睛里。年在哪里?年在小朋友的眼睛里,年在中年人的記憶里,年在老年人的回憶里。


  大年初一清晨,冬的凜冽似乎蛻變出了一個新世界。瓦藍瓦藍的天空,飄忽游移的白云,浮在草叢尖上的薄霜,在清純得藍天般孩子們的眼里,因為過年的氛圍,宛若呱呱墜地時,剛一睜開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嶄新的。長尾藍背白肚子的喜鵲,成雙成對倒掛在高大椿樹光禿禿的枝頭,隨著好聽的"嚓嚓"聲,尾巴一翹一翹的,儼然小孩子們在蕩秋千,更像穿行在碧波蕩漾大海中的一葉小舟。一對對花喜鵲,呼朋引伴地從榆樹枝頭,飛到被炊煙籠罩的椿樹枝頭,"嚓嚓"、"嚓嚓"報告著新的一年的開始,新的一天的來臨。


  曾經(jīng)在我們幼小孩子的眼中,過年不僅是吃好吃的,穿新衣服,放串子連鞭炮。年還是奶奶的"三綱五常",母親的"鍋碗瓢盆",父親的深更半夜奔廟宇"燒頭香".


  奶奶一邊在供桌香爐中續(xù)香,一邊顫微微地催促貪睡的我們:"早燒香,晚點燈,兒女支了一板凳。"桌子上供著大年三十掌燈時分,被父親跪在大門外又是磕頭,又是放鞭炮接來的先人。桌子上放著前一天晚上擺上去的蘋果、梨,鍋里炸的油餅、麻花等供品。與奶奶續(xù)香一起的動作,就是用清晨母親剛做好的新獻飯,換下三十晚上的舊獻飯。響應(yīng)奶奶"早燒香"的號召,我們孩子們一個個學(xué)著奶奶,在蠟燭上點燃三支藥香,手拿香煙燎繞的三柱香,先鞠三躬,插在鐵制的香爐中。看著孩子們一個個爭先恐后地續(xù)香,忘了最關(guān)鍵的磕頭程序。樂得合不攏嘴的奶奶,忽然臉一變,又說:"燒香不磕頭,你是一疙瘩真木頭。"挨個盯著我們,命令道:"燒香要磕頭,燒香不磕頭,等于沒燒!"于是,我們對著祖先的梨木牌位,瞪大眼睛虔誠地雙膝跪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頭低得快要挨著地皮,膝蓋處的褲子繃得緊緊的。在奶奶她們一代人的心中,多子就是多福。燒香祭祀祖宗,就是為了人丁興旺,兒孫繞膝。到后來,偶爾碰到燒香不磕頭的,孩子們則會互相監(jiān)督,時不時冒出一句:"燒香不磕頭,你是一疙瘩真木頭。"奶奶去逝的多年以后,時不時還會想起奶奶關(guān)于"燒香不磕頭,你是一疙瘩真木頭"的箴言來。


  過年時早晨從炕上爬起來洗臉,我們一不小心把洗臉?biāo)疄⒃诹说厣希赣H看見了,煞有介事地警告:"坐住主的初一到初三日,水不能灑在家里,要倒到門外面去。"她看著我們不解的眼神,解釋說:"初一到初三日,如果將臟水和平時一樣灑在院中,接進來的那些你先人會喝掉的,看不把你們一個個罪死才怪呢!"再洗臉時,我們一個個小心翼翼的,生怕水濺屋中的地上被先人喝了罪死。母親將洗完菜的水用盆端到大門外邊,潑在堆著厚厚積雪的梨樹根下,立即澆開了一個碗口大的窟窿,黑洞洞、齊岔岔的,活像地里被洪水沖開的陷阱。我們孩子們將洗了臉的水,照著母親的樣子,也燒到堆著厚厚積雪的梨樹根下,白白厚厚的積雪,常常被水切割得溝渠交錯,豁口縱橫?;砜诘倪呇兀晃鬯镜孟褚坏断氯?,從肉里滲出的血。


  除了院中不能倒臟水外,主廚的母親還說:"過年頭三天,不能動切刀".為了說明為什么不能動切刀,母親聯(lián)系新的一年收成問題,說:"過年頭三天里動切刀,會把麥穗切掉,"于是,我才想起自打臘月八那天宰年豬起,盼年的事一件接著一件,簡直忙得連軸轉(zhuǎn):炸洋芋粉條,搭在用葵花桿支起,用細鐵絲連接的諒曬架上,遠遠看去,就是河溝里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冰凌。大年三十那天,父親腳不點地地去趕集,稱回來幾斤綠油油的蒜苗,稱一把鴨嘴般的黃牙蔥,捎帶稱二兩芳香四溢的芫荽。母親雖然沒有去趕集,但似乎更忙。從早晨開始,先揉面,在灶臺上點燃一柱香,在鍋里炸油餅。將從油鍋里炸出的第一個摞油餅,獻在油鍋頂頭的灶神,然后才可以讓小孩子們吃。在沒向灶神獻之前,所有人是斷然不可以吃的。如果孩子們從外面來,到正在炸油餅的廚房去。勒著圍裙,挽起袖子,眉毛上沾著細密水蒸氣的母親,趕緊說:"先向灶火追一把柴".我們聽從母親的要求,向熊熊燃燒的灶火里追一把柴,母親才從已經(jīng)撈在臉盆里拾幾個油餅,讓我們端到外面去吃。據(jù)母親說,從外面來的人向正在炸油餅的灶火里追一把柴,就會不費油。要不向灶火追一把柴,鍋里炸油餅的油會被灶神喝掉?;蛘哂惋灂徽ǖ煤?,及其到處是窟窿,既不黃亮好看,又將油注到里面。除了炸油餅外,母親還準(zhǔn)備初一日到初三日,或者直到正月十五日期間吃的面條。往往搟好幾張面,然后用切刀切成或長或短,或長方形或平行四邊形的面條,涼在簸箕、笸籮、案板上,只要吃面條,只削燒一鍋開水,將不同形狀的面條下到鍋里就可以了,完全不用菜刀去切。過年前三天的禁忌,還是不準(zhǔn)吃肉。母親說:"過年前三天吃肉,就說明一年愛盼肉,"她似乎煞有介事地提示:"家中養(yǎng)的豬、牛、雞等家禽,容易生病,甚至愛死。"所以,初一到初三日,吃的不是大年三十包好的扁食(餃子),就是早已準(zhǔn)備好的面條,形象地俗稱為"細面".所謂"細面",就是切得又細又長的面條。在鍋里煮出來,撈在碗里,再在上面澆上用肉沫、洋芋丁、蔥蒜做成的湯汁燥子。


  奶奶招呼著孩子們早上起來給迎到家中的先人燒香磕頭,母親督促孩子們不要將洗臉?biāo)疂姙⒌降厣?,而父親則在雞叫頭遍時,用香案匣子裝著自己手工灌制的蠟燭,從集上賣來的藥香,用冥幣票板拓的紙錢,打著手電筒,趕往大王爺、泰山爺廟上去燒香。不等到中午時分,定然是回不來的。既然去燒香,最講究一個誠字。而那個燒香的誠字,最有表現(xiàn)力的是燒個頭香,亦即雞叫頭遍后第一個前往燒香的人。


  好多人為了能燒到頭香,大年三十日晚上,往往干脆不睡覺,只等到雞叫頭遍時去燒香。也有不方便的,不等雞叫,早早就在趕往廟宇的路上。或者趕到廟宇時,雞還沒有叫,就在廟宇外面等雞叫。等在廟宇外面聽雞叫后去燒香的人,肯定燒頭香鐵定無疑。父親偶爾也會燒到頭香,回來后會很滿意地說:"這么遠的,我竟然燒了個頭香。"為證明他燒到頭香的驚人之舉,他引用廟宇看管人員的話佐證:"連'頭人'都很驚奇,說'離廟近的人都沒燒上頭香,你離廟那么遠,竟然都燒上了頭香','頭人佩服得不得了。'"父親雞還沒叫就趕往了燒香的路上,或者到了廟里時雞沒叫,在廟宇外面專等雞叫去燒頭香,除了印證自己那顆虔誠的心外,主要是祈禱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兒女健康。


  那時候,我偶爾也會隨父親去廟里燒香。其實對于燒香的意義,認(rèn)識非常膚淺,或者干脆模糊不清,只是隨著燒香的人群隨大流罷了。只是在泰山爺廟里燒香時,看到香案一側(cè)畫著一幅面目猙獰,吹胡子瞪眼的鬼神。有的左右扯著一條鋸子,正在鋸一個裸體女人。有的架著一桿秤,在稱一個人的心,旁邊滴著一灘黑紅色的血,好不陰森恐怖,直看得我毛骨悚然,頭發(fā)倒豎……后來聽大人們說,那個用鋸子鋸的女人,是生前嫁了兩人男人。到陰間后,鋸成兩半,分給生前嫁的兩個男人一人一半。那個剜出心肝用桿秤稱的人的滴血的心,是生前做生意,短斤少兩,賺了昧心錢,死了后閻王為懲罰他生前的罪,在用秤稱那個人的心,然后分給生前被欺騙的人。舉頭三尺有神靈,做了壞事定會遭報應(yīng)。廟宇墻上的每幅畫,都在教育人生前做好事,不要做壞事。一旦做了壞事,死了王閻王爺是要清算的,比如那個被鋸子鋸的女人,及其那個被挖出心肝在秤上稱的滴血的心,不是不守婦道,就是用秤坑人。在此之前,我對父母親熱衷于四處燒香拜佛不僅不屑一顧,而且頗有看法,認(rèn)為他們愚昧落后,篤信迷信。但自從到泰山爺廟燒香時,看了那幅觸目驚心的畫之后,我的對燒香拜佛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因為佛教主張懲惡揚善,宣揚因果報應(yīng),教育人要積德行善,不做壞事,多做好事。


  至于我點燃三柱香,作揖磕頭叩拜燒香的泰山爺,只依稀記得正襟危坐在花轎里,留著沒膝的胡須,雙手放在膝蓋上。面如敷粉,唇如涂脂,神采奕奕。臉上紅紅的,像個畫上的關(guān)公。長大后,我在看了中國古代朝代更迭的歷史,甚至電視劇《封神榜》,神話小說《封神演義》后,才明白被人們塑了金身,供在香案前敬的泰山爺確有其人,他原是商朝的重臣黃飛虎。因荒淫無度的商紂王對其妻公開施暴后,黃飛虎統(tǒng)帥三軍攻入商朝國都朝歌(今河南省商丘),紂王自殺,商朝滅亡。 并協(xié)助周武王、姜子牙建立了更為民主進步的周朝。人們?yōu)榱藨涯钏┌擦嫉呢S功偉績和凜然正氣,逢年過節(jié),或每月初一十五,總是去廟宇燒香。雖然朝代更迭,物換星移,他依然以人們燒香的形式,永遠活在人們心中。滅商建周的黃飛虎至今被人們頂禮膜拜,至少說明神即人,是救民于水火的人。也在昭示:人人可以成佛、成神、成仙,關(guān)鍵在于能否放下屠刀,事關(guān)立地成佛。燒香拜佛與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也有必然聯(lián)系,佛教文化從印度傳入中國,也是那個時代的必然趨勢。


  過年時的父親,印象最深的是初三送走了初一請進門的先人,就開始串東家溜西家地走親戚。在走親戚或出門前,父親總讓我們孩子們將家中的牛、豬、雞趕到大門外,一個個在厚厚積雪的地里,搖頭擺尾地撒著歡兒,它們好似也在享受著過年的歡樂。而父親則端著放了冥幣、蠟燭、藥香、鞭炮的香盤,組織我們一幫孩子跪在雪地上,向著"喜神"祈禱:"喜神爺老家,狼來嘬口,財來彌路",緊接著"梆梆梆"磕三個響頭,繼續(xù)說:"錢兒多來銀子廣,兩股銀水往進淌".看著父親一本正經(jīng)的神情,一套一套的口中念念有詞,我抿著嘴低頭偷偷地笑,招來父親狠狠的眼一瞪。祈禱了"喜神",在燃燒的香上點燃鞭炮的灰白色捻子,"啪啪"朝空中甩得炸響。然后他端著香盤,向著相反的方向跪在地上,插上點燃的三柱香,又向"財神"祈禱:"財神爺老家,空懷出門,滿懷進門。"燒完冥幣,又是用香頭點燃鞭炮,伸手甩向空中,"啪啪"脆響幾聲后,虔誠地磕三個頭,才站起來。膝蓋處早已跪得濕漉漉一片,我的腿早麻麻的,咧嘴齜牙,那感覺不是跪在雪地上,而是跪在鋒利的刀刃上。父親則說:"你龜子,就那點出息!"他對我的表現(xiàn)很是不滿意,"就跪這么一小回兒,你就受不了啦?哼!"嘴撅得能掛住三個油瓶似的,緊接著又狠狠地瞪我一眼。到后來,我也知道了父親跪拜祈禱的財神,是那個掄著青龍偃月刀,危難時刻懷抱幼主,出五關(guān)、斬六將,千里走單騎的關(guān)云長。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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