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十六世紀的末期，鼎鼎有名的文化名人，頂級教授李贄，在湖北麻城龍?zhí)逗シ鹪褐v學(xué)。從那個時代的意識來看，李教授是個說話很出格，而且行事也很出格的人，居然在自己的學(xué)院里收女學(xué)生，有名有姓的有梅澹然，女尼自信、明因和善因等。不僅讓她們來聽講座，而且還跟她們書信往來切磋學(xué)術(shù)。

　　這在歧視婦女的封建社會引起軒然大波，封建衛(wèi)道士們痛心疾首，攻擊他有作風問題："宣淫敗俗",又侮辱他女學(xué)生的智商："婦女見短，不堪學(xué)道。"

　　對此，李贄于明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寫信對此類緋聞和攻擊進行了回駁，我們來看這封信。

　　見識有長短的差別 但沒有性別的差異

　　這封信名為《答以女人學(xué)道為見短書》，出自李贄老師的文集《焚書》第二卷。

　　生活空間窄未必見識短

　　在信的開頭，李老師承認了封建社會的女士們確實有空間上的劣勢，常言道：女主內(nèi)，男主外。李老師說：因為客觀條件的限制，女同胞們幾千年來大部分時間只能在家里宅著，"夫婦人不出閫（kun）域，"那個時代的花木蘭畢竟是少數(shù)，而男同胞們拿著弓箭征戰(zhàn)四方（其實也未必個個拿刀動槍的在外面混，只是打個比方而已）。從這個角度而言，女士們看見的空間確實要比爺們狹窄，這個不用說。

　　然而，李贄老師筆鋒一轉(zhuǎn)，開始厘清：生活空間狹窄不等于見識短。李老師說，所謂見識短，不是說宅在家里，只看見家里和院子里的東西，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所謂有遠見，也不是說你跑得遠，見得多。

　　演繹一下李贄先生的話，就是說：成天宅在家里不等于你沒見識，成天在外面跑不等于你有見識。見識長短和你接觸的活動空間沒有太多的必然聯(lián)系。

　　接下里，就澄清什么是短見和遠見。在排除了用物理空間鑒定見識長短的可能性之后，李贄認為，要以時間和取向來衡量見識長短。見識短的人，眼光只能覆蓋百年之內(nèi)，或者只覆蓋到自己的子孫，甚至只能覆蓋到自身，"短見者只見得百年之內(nèi)，或近而子孫，又近而一身而已".

　　有遠見的人，則能超出自身局限，甚至擺脫生死利害的限制，不僅如此，有遠見的人的眼光又是可以細分的，能照顧到事務(wù)的方方面面，甚至最細微的方面，"極于百千萬億劫不可算數(shù)譬喻之域是已。"

　　這話雖然夸張，但總體意思還是對的。其實按照現(xiàn)代的觀點，就是說人既有宏觀眼光，又有微觀眼光。

　　從取向而言，見識短的人喜歡聽"街談巷議，市井小兒之語",有見識的人卻不屑理會那些東家長西家短，帶有明顯情緒化的內(nèi)容，"不惑于流俗憎愛之口也".

　　男子未必見識遠

　　李贄教授進一步厘清：人有男女之分，但見識長短沒有男女之分，"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見識有長短之分，但是如果要貼上性別標簽，說男子的見識就一定遠，女子的見識一定短，那就更加荒謬了。

　　李教授進一步嘲諷說，現(xiàn)在有的女子，雖然在性別上受歧視，但是她們的見識足以讓當今的男子"羞愧流汗，不敢出聲",這樣的女子是當年孔子周游天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人才。以此來看待大明王朝的女士們，豈不是很冤枉呢。

　　其實冤枉不冤枉，跟女士們本身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害臊的，出丑的應(yīng)該是這些有偏見的大老爺們。"冤不冤與此人何與，但恐旁觀者丑耳".

　　李贄教授的意思就是，不管你歧視不歧視，女士們高超的智慧和眼光就擺在那里，不會因為你們的歧視而少半分。

　　事實：上古時就有女性成為天下人榜樣

　　事實勝于雄辯，李贄教授雖然是十六世紀的人，但也懂得這個道理，于是他老人家舉例。

　　當年周武王手下有十個很有才能的經(jīng)理人，其中就有女性--王后邑姜?？梢娫诠笆皇兰o，女性已經(jīng)公開進入管理界。邑姜是誰呢？

　　這里要普及一下，坊間一直認定她是傳奇人物姜太公的女兒，大家想要瞻仰她老人家的話，可以去山西太原的晉祠去，里面的"圣母殿"供奉的就是她，當然，那是宋朝時的雕像，真容就沒法見著了。

　　女子自古就很優(yōu)秀

　　再早一點，周文王的老婆：文母。這位女士精通民俗文化，流行三千年之久的《詩經(jīng)》，就有她整理加工的成分在里面。她還和散宜生等人被列為當時杰出的"四友".

　　有了上古時候的杰出女性做榜樣，李贄老師就對當時一些封建衛(wèi)道士發(fā)難。如果按照你們這些衛(wèi)道士的眼光，我們偉大的祖先文母和邑姜，豈不成了見識短淺的人？我現(xiàn)在招幾個女生，之所以被你們刁難，被你們視為異端，就是因為你們囿于俗見，只想討那些歧視女性的市井小兒的喜歡。

　　你們討市井小兒的喜歡，那么你們就是市井小兒。什么是遠見，什么是短見，你們心里自己明白。家里如果有邑姜文母這樣聰明的女孩子，真正是天大的喜慶，高興還來不及呢，這哪里是你們這幫沒眼光的短視眼所能理解的?？傊痪湓挘瑧{你們的人品，我很難跟你們解釋。

　　李贄先生又拿出眾所皆知的唐朝才女薛濤來說話。原產(chǎn)長安，在四川長大的薛濤女士，詩名滿天下，連當時詩歌界的大腕元稹都知道她的名聲。

　　關(guān)于元稹，這里友情介紹一下，元稹老師可不是一般的詩人，他和白居易老師一起，在唐朝詩壇上掀起一股新的潮流："新樂府運動",他的名聲從此和白居易大師黏在一起："元白",李贄說他是"貞元（唐朝年號）杰匠也",這樣的大腕是不會輕易佩服人的。

　　可是元稹這樣的大腕，偏偏為了能和薛才女切磋，居然打報告要求去四川上任。到四川后，薛才女寫了一篇《四友贊》給他，結(jié)果讓元稹老師很贊。

　　李贄認為，這樣的女性，應(yīng)該讓我們佩服不已，而發(fā)起攻擊的衛(wèi)道士們卻出于市井小兒的俗見，這種品位，這種眼光，實在是我李贄所不能理解的了，"則吾不能知矣。"

　　既是時代強音又是超時代強音


 

　　李贄老師很了不起，他在女權(quán)還不是中心話題的年代就提出了這個話題。他引發(fā)的話題，讓那個時代的思想，又多了一項輝煌。他的女權(quán)思想，是那個時代思想進步不可少的一項指標，因此，是時代強音；又是那個那個時代所不能包容的，它的驚世駭俗需要幾百年的時間來慢慢消化，因此，它又是超時代的。 (責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