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但不管允祥有意還是無意爭奪儲位,他的所有的希望都因?yàn)槔匣实鄣睦渎涠欢髿ⅲ膊豢杀苊獾纳罡幸环N政治的冷酷和殘忍。然而他不能、也不敢表現(xiàn)出失望和怨憤,倒是必須表現(xiàn)出超脫、瀟灑和一種在政治旋渦中難以偽裝出來的疏離。
如果允祥沒有受到廢太子事件的牽連,康熙皇帝可能會給他一個很不錯的政治前途。但是,在爭儲斗爭達(dá)到白熱化的情況下,康熙皇帝對他的否定不僅毀了他的前程,而且也使他失去了爭儲的資格,甚至也失去了與其他兄弟進(jìn)行正常交往的可能。從允祥在雍正朝所作出的政績可以看出,他絕不是庸碌無能之輩。所以即使他沒有爭儲的意向,也絕不會容忍一生的沉寂。他在《月夜》詩中如是說:“虛廊晏坐夜深深,偶得新詩喜獨(dú)吟。萬簌無聲風(fēng)不動,一輪明月印波心。”允祥晏坐寂寞長夜恐怕更多的是對自己行為的反省,還有對前途命運(yùn)的思考。他遭受打擊的事實(shí)告訴他,如果他再繼續(xù)保持對政治的熱忱,或仍然明顯地保持對權(quán)力爭奪的關(guān)心,只會給自己帶來災(zāi)難性的后果。因?yàn)?,結(jié)黨營私是康熙皇帝極度厭惡的行徑,他曾警告諸皇子,“如有鉆營為皇太子者,即國之賊也。”可是,允祥也像他的那些兄弟一樣,不甘心一下子從政治中心、天皇貴胄的身份變成未來的邊緣人物。因此允祥注定了同樣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在《奉懷兄雍親王隨駕熱河避暑四首》中他對兄長能隨侍父皇身邊流露出羨慕之情,這說明他的內(nèi)心并非靜若止水。他所有的理想和前途因惹怒了父皇而化為泡影,如今雖不是階下囚,但卻如同被折斷了翅膀的鳥兒再也無法飛上凌霄。在康熙一朝,雖然允祥得到了康熙皇帝的“鑒宥”,但再也沒有被重用的希望。他只能把東山再起的希望寄托在下一個皇帝身上。在諸兄弟中,允祥與胤禛最為要好,雖不是同母所生,但卻親如手足,“昔幼齡趨侍庭闈,晨久聚處,比長胤禛遵奉皇考之命授弟允祥算學(xué),日事討論,每歲塞外扈從,形影相依”。所以胤禛更有可能是允祥的希望所在。
雍正帝繼登大位后,在回憶康熙帝晚年那些微妙而又險惡的時光時曾說:“朕(雍正帝)扈從(父皇于)塞垣,(怡親)王亦間有寄懷之句,片楮寸縑,朕皆愛而藏之,得王詩三十二首。”允祥是一個內(nèi)斂但又不乏謹(jǐn)慎之人,他不會輕易暴露他的情緒,但“詩言志”,這三十余首詩畢竟是有感而發(fā),是情緒外化表而出之的重要證據(jù)。允祥在給胤禛的祝壽詩中寫道:“朱邸廷開介壽時,九重恩眷集繁禧。純誠自是承歡本,仁厚端為受福基。”這無疑是在暗示胤禛在康熙面前至少比其他兄弟要多受一些寵愛??滴跻舱f胤禛“能體朕意,愛朕之心,殷勤懇切,可謂誠孝”,而且“事曾祖母孝莊文皇后,祖母孝惠章皇后,備膺慈眷,侍奉圣祖仁皇帝,孝恭仁皇后,盡禮盡敬,尤能仰愜歡心,圣祖常稱其純孝。”胤禛的孝順的確是換回了老皇帝的好感,在諸皇子不顧老皇帝的身體狀況而瘋狂角逐爭勝的情況下,胤禛在父子親情上所占有的優(yōu)勢無疑是占盡先手的,這也鼓勵了以胤禛為希望的允祥。他進(jìn)一步的暗示胤禛,“縱有馳驅(qū)力,寧酬豢養(yǎng)恩。長嘶頻顧影,矢志效騰騫”。這雖是一首詠物詩,但通過它允祥委婉而且隱秘的表達(dá)了他的愿望,一個深具文武韜略的允祥正在爭取一切能施展才華的機(jī)會,只要給他一個證明自己實(shí)力的空間,他會永遠(yuǎn)忠于這個給予他機(jī)會的人。
允祥是睿智的,他用隱忍的生活方式和與世無爭的生活態(tài)度暗示胤禛,自己已不再對任何人構(gòu)成威脅,胤禛曾在《山居偶成》中寫道:“千載勛名身外影,百年榮辱鏡中花”,胤禛或許是在感嘆世道滄桑,或許是在勸慰落寞的允祥,或許是在試探失意的允祥,不管胤禛是哪一種用意,允祥都表現(xiàn)得塵囂遠(yuǎn)離、與世無爭,他在《奉和兄雍親王山居偶成》中說,“太平盛世身多暇,著屐攜筇踏淺沙”他在另一首奉和詩中寫道,“分明珍重攻文史,益信前賢蘊(yùn)不窮”。這似乎表明,無案牘勞形的允祥更得意于這種輕閑淡泊的生活狀態(tài),以至于有更多的時間重溫簡約的書齋生活。所以他在《泛舟呈兄雍親王二首》中寫道,“塵念到來消已盡,始知山水有清音。”允祥儼然成了一個身處激烈斗爭中之外的“閑云野鶴”,正因?yàn)槿绱?,生性多疑的胤禛才會信任他,依靠他。沒有直接的史料記載允祥在胤禛爭儲的實(shí)際活動中有多少貢獻(xiàn)和行動,但允祥無疑是胤禛最堅(jiān)定的精神支柱。
允祥是自省著的。“人啊,你要認(rèn)識你自己!”這是古希臘德爾斐神廟門楣上的千古名言。允祥在自己苦心營造的精神的世外桃源中,冷眼靜觀、反思著那個皇帝寶座周圍的風(fēng)云變幻,也反思著自己的遭遇,在皇權(quán)至高無上的時代,即使親如父兄,也不過是天子權(quán)力的奴仆。他領(lǐng)悟到只有至誠至敬地盡到臣子義務(wù),至謙至卑的遵守身份制度,才能“長保勛員奕世垂”。于是,忠誠和謙卑成了允祥的代名詞,也成了他開始新生活的兩張王牌。
三
胤禛即位后,允祥被任命為總理事務(wù)大臣,并賜封怡親王,成為幫助雍正帝抵擋政敵進(jìn)攻的中流砥柱型的人物,在鞏固和加強(qiáng)雍正皇權(quán)方面作出了巨大的貢獻(xiàn)。在雍正朝八年的為官生涯中,允祥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政治才華。但這并不是允祥為官之道的全部。雍正帝在《賜怡親王》詩中褒獎允祥,“夙夜小心,以忠以誠,弼余一人”。這句詩以最簡煉的方式概括出了允祥在雍正朝位高權(quán)重,但卻恩寵有加的最主要的原因。在政事處理上,“至于軍務(wù)機(jī)宜,度支出納,興修水利,督領(lǐng)禁軍,凡宮中府中,事無巨細(xì),皆王一人經(jīng)畫料理,無不精細(xì)妥協(xié),符合朕心,無煩朕之指示”。雍正帝因他的勤勞而賜給他的金銀以及其他的榮譽(yù)他都堅(jiān)決推辭。“凡有關(guān)吏治民生之事,知無不言”,只不過是“慎而不宣于眾,退謙而恐居其名”,允祥“惟知有君,而不知有身”,甚至在其彌留之際,也要親手繪制墳塋圖,唯恐子孫因雍正帝的恩寵得意忘形而逾越禮制。同時,允祥也極盡揣摩帝心之能事,他深知雍正講求精致奢華,“凡朕偶賜王之金銀多為購買進(jìn)物之費(fèi)”,而且雍正帝賜給允祥的永壽楊州的一處鹽窩每年所得的資產(chǎn),“皆付商人之精細(xì)者為制辦之資,務(wù)期精好周備。”結(jié)黨營私是歷代帝王最忌諱的政治現(xiàn)象,雍正帝當(dāng)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在經(jīng)歷了康熙末年諸子的爭儲斗爭之后,朋黨成為雍正最敏感的話題。隆科多和年羹堯的敗亡無時無刻不在為臣子們敲著警鐘。為避免雍正皇帝的懷疑,允祥“凡有進(jìn)啟王之書札物件,一物一字皆不隱朕,呈送朕覽。將物件必求朕擇而收之,朕留一二,其余發(fā)出者,王仍給還本人,一物不受。其字啟呈進(jìn)朕覽處,亦不令一人知之。”作為“宗室屏藩”的允祥能做到如此謹(jǐn)慎小心,的確令雍正皇帝感到寬慰。正因?yàn)槿绱?,雍正帝才會對允祥作?ldquo;體朕心如已心,視國事如家事”的評價。所以,允祥才會被雍正皇帝視為“朝柱”。在雍正朝初期,允祥簡直就成了雍正皇帝的替身。塞外圍獵一直是清朝前期的幾位帝王的例行公事,這不僅有助于保存滿洲民族的本色,也是溝通撫慰蒙古王公的重要方式??滴趸实酆颓』实垡簧卸啻纬鲅矅C,但雍正皇帝卻是一個例外,他說:“予之不往避暑山莊,及木蘭行圍者,蓋因日不暇給,而性好逸,惡殺生,是予之過。”雖然他給自己的行為找到了借口,但我們卻注意到,在雍正二年七月,八月間,允祥代替了雍正皇帝帶領(lǐng)諸阿哥圍獵于木蘭。在這一段時間里,允祥以奏折的形式向雍正皇帝詳細(xì)的匯報了行路情況,天氣情況,諸阿哥及隨從的精神狀況,圍獵情況以及對蒙古諸隨行王公的安撫等情況,其中亦不乏允祥與雍正私下里親密的話語。雍正皇帝在朱批中對允祥的所作所為甚為滿意。可以看出,允祥之于雍正皇帝不是簡單的政治合作伙伴,在某種程度上,允祥被允許代表雍正處理本屬皇帝份內(nèi)的事務(wù)。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