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逝去之人有關(guān)的貍木

時間:2012-06-29 09:02來源:新華網(wǎng) 作者:唐棣 點擊: 載入中...

 

    貍木是大貓所變做的枝叉,小截兒狀如貓耳,兩邊才是叉 。這只貓是活動于馬州一帶土匪寨里的。一說是壓寨夫人所養(yǎng),估計差不多。至今,我還想看這枝丫。見過的人,比如,李某等等,一算都已成了隔世之人。剩下的,只聽說過而已。我們都是聽來的這故事。那時,流行植柿樹。蒙春,年過一年蔚成林。夏天,人在下面,拿手接著樹葉間漏下的光時,人們偏愛扭過頭吐出煙圈。我爺就這般樣子。我家豬圈在樹下,豬叫時,柿樹葉兒就搖著節(jié)奏??此埔磺衅届o,如沒有貍木出現(xiàn)在誰院中。貍木是會帶來一些事的。大小喜悲種種,總要出點事。像枝頭,掛到秋近的柿子,注定落下。“三生之說”,我覺得是不是可挪用下?早晚而已。退一步,貍木不掉我家枝上,生活中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事,也會接連不斷地出,人的意識,生到死,死回生,一番回向,中間不會停頓。


    父親還在時,我做過一個夢,自己嘴含個東西。后一吞,滑進(jìn)了喉嚨,也巧,卡在那兒。二天呼吸不得。人病下了。大夫來看,說不出病因,我當(dāng)時也拿言語描摹不清,盡是吐白白的液水。那天,有人看,抱了小孩。我睜眼一看,哇地哭了。就在夢里,小孩胳膊被我整截吞下!不久,院里像來了許多人?;熘f話:看看!我得找人說說去。別說,事還就過去了。過去,算了。算啦?我看算啦。


    父親的氣極是為院里發(fā)現(xiàn)的一截貍木。


    那是父親把我媽從娘家接回來的第二天。他們又鬧了氣。這事,我媽在他死后有時仍會提起。所以,模糊的東西就趁著清晰起來。當(dāng)時,我家東側(cè)住一個古怪的老頭,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打從病好,我就躲著他。甚至,我還懷疑過貍木是他扔到我家的。當(dāng)然,如今,我猜著很多東西,也還不知哪些值得懷疑?有懷疑挺好,比一直深信的東西,忽變得讓自己起疑竇,心里來得舒坦。


    我爺對我好。我媽說過,人情淡漠的家門中,只他一個。他在世時,我上學(xué)是他推著自行車,一路把我推去。回來,家門里的人,會怪他管我……他一輩子忍話,只對我媽說,我不回話,他們總不能打我吧?老人這樣一說,我媽心里陣陣酸。我們娘倆不受待見是我最深的記憶。只是現(xiàn)在,關(guān)于這些,也不再想說,當(dāng)是一份厚禮藏在不被人見處。我高中那年,爺爺忽然去了。發(fā)送他時,似乎天落著大的雨,我從學(xué)校趕回,渾身濕嗒嗒的,靈前磕三個頭,神三鬼死,我爺大概能成神。


    爺?shù)膲炘诼愤?,小到幾乎認(rèn)不出,上面覆著草。沒人告訴小時候的我,那里是埋死人的地方。但我懂爺爺,父親,都在那里。所有人總有一天都會埋在這方圓幾里。你這塊,他那塊,不用圈地為界,這里有肉眼看不出的秩序。這片地的下面是整個故鄉(xiāng)的過去。我的所寫所記。若干年后,便沒了,馬州將不復(fù)存在,只剩一個個謎團(tuán)。每過地邊墳頭,我都放慢,忘記所寫,問自己,其實也是也問注視著我的他們,你們誰再給我講講貍木?


    姥姥對我媽不好,老來觀念重男子,老輩人的想法其實可理解。一般的吃喝,我媽都沒見過。一雙襪子,那天談起,牽扯出了她童年的一個故事。合作社上新襪。她見了喜歡(那時,她還是小姑娘自然是喜歡的)就要錢買。姥姥說,你不養(yǎng)著雞嗎?下蛋你自各買。雞下蛋雖不比人,用九月懷胎,下一個一個,到一籃也要個時間。雞蛋換錢,人急急地往柜臺跑。大事都這樣,萬事俱備,欠個東風(fēng),以示難成,難成還得成,才值得鼓舞。放大事上有道理。在小事上,欠個東西就讓人心里酸。襪子賣沒了。即使,現(xiàn)在買一沓也無濟(jì)。她說那時的襪子,不僅是襪子,是能吃能喝能養(yǎng)傷的……


    姥姥死時是凌晨。我媽帶年幼的我去了。到時,院都是泥和腳印。那天也下雨。當(dāng)時,場景被嗩吶聲幾乎淹沒。只記得伙伴們在泥里踩來踩去。還跟師傅討哨子,肅穆的鄉(xiāng)村葬禮,我們在人堆里比著賽著要吹哨子,滿心快樂。孩子們不懂的就不懂,早一歲也不要懂。懂了,樂趣就沒了。后來,人家告訴我:得隨……后面,應(yīng)該還有話,那人沒說。我在多年里填上過不同的字:性,母,事?,F(xiàn)在,我覺得好像該是“心”。


    樂趣那時候,在那天,該是吹哨子。吹鼓手是來自附近村莊的,說著土話,比如,哨子不叫哨子,叫“嗶兒”。他們拿葦子葉自己疊,疊好上面再捆細(xì)銅絲。“嗶兒”不好吹。我媽后來說吹喇叭的,和一般人不一樣。一眼就看得出。


    一次過葬禮,我按她的話,果然一眼認(rèn)出了吹喇叭的:他們?nèi)鶐妥颖∪缂?,年號長點的,會透光。她跟我說,都是吹薄的。這行要氣力足,是壯年人干的累人活。我在姥姥的葬禮上,好半天才吹得響,一想倒不怪了。吹煩了,我們小伙伴就坐墻垛上研究“嗶兒”。銅絲解了下來,它就再不響了。


    整個葬禮上我都沒哭。我媽正在靈前哭,姨姥在旁勸。記憶中,姥姥的葬禮只是滿院的泥和嗶兒。還有個事是一個男人打了一個女人,當(dāng)著靈前的很多人。里面很多事說不清,我也不想說。女人后來的生活悲慘。我可以說。她還是樂在心的。


    姥姥生前和我媽說,他們不孝順,變鬼也不讓他們消停。媽媽不信,不信不信的,姥姥死后五七沒過,我舅家出了動靜:一是柜櫥里的鍋碗瓢盆在午夜時分響起;二是火炕翻開。席子差點燒起來……是不是姥姥來了,我不知。只知他們把姥姥的遺像當(dāng)場摔碎了。事情后來傳到我們這,我看得出我媽露出狐疑。對了,姥姥萬一成了鬼,也是好鬼。我等她來。不過,我猜我姥沒那么靈。


    除四歲參加的父親的葬禮外,這是我記憶里,值得說的兩個。其他人死,自有人去悲傷歡樂,我到底是個客,自各沒把自各當(dāng)個事,別人自不用說。


    葬禮拿貍木插棺材前是風(fēng)俗。當(dāng)想起貍木時,特意回去看了幾次?,F(xiàn)在的儀式都是悲喜調(diào)個,看著心勁,也是反的(貍木也被別的樹枝替代)。


    還有就是凡事過早知道,過早相信不好多于好,包括貍木的故事。值得一提的還有件突然的事情:在回憶起這些,寫到這里時,門口停下一輛車,來人捎來了姨姥西歸的消息。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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