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曾寫過另一篇關(guān)于海瑞的小文,觀點與本文大約相仿,不過,好像更尖刻一些,錄之于后,供讀者參閱:
可怕的海瑞
剛讀完一位長者的回憶錄,書中有不少篇幅說到當(dāng)年因《海瑞罷官》這部戲所引發(fā)的巨大風(fēng)波。余生也晚,未能一睹其盛,對此也就沒有多少切膚之感,但關(guān)于海瑞,卻有些話想要說。查查《辭海》,里面有關(guān)姓海的或者音譯的第一個漢字是海的名人,介紹了海涅、海頓、海堡,以及成吉思汗的后裔海都等數(shù)人而已,其中自然也有海瑞,可見他還是頗有些知名度的。我手邊沒有《明史》,不知海瑞在正史中的地位和評價如何,倒是有其他一些資料,大致可驗證本人對他的印象:可怕的海瑞!
首先是美國史學(xué)家黃仁宇先生的《萬歷十五年》,在這本非常優(yōu)秀的大歷史著作中,他選取并分析的明朝萬歷十五年中不多的六個代表性人物里,便有海瑞。
黃仁宇寫海瑞那一章,從標(biāo)題上便不難看出他對海瑞的調(diào)侃和反諷:《海瑞:古怪的模范官員》。大致說來,在明季大部分高級官員都過著奢侈生活之時,身居二品的海瑞最令人稱道之處便是他的清廉:他官至南京右都御史,死的時候僅僅留下白銀二十兩,還不夠為他老人家辦喪事,不可謂不廉也。但是,并不是只要廉就可以自視為天下一等的好官。且除了廉而外,海瑞是一個徹頭徹尾非常失敗的高級官員,他也想有所作為,以他的“紀(jì)檢”身份,“欲為圣朝除弊事”。但他那迂闊而不切實際、剛愎而不近人情,甚至有些故作驚人語的作風(fēng),注定他只能郁郁而終。在此不妨或舉兩例:剛上任時,有感于官員的貪污,海瑞曾向皇帝進了一本,建議恢復(fù)洪武年代的酷刑——只要貪污八十貫就必須處以剝皮實草的極刑。這種重刑,在洪武初定國時或許可行,但萬歷年間根本就不可能行得通。因此這一不切實際的提案除了為海瑞憑空招來文官集團的仇視外,恐怕難有其他效果。另一件事則是,有一位也是御史的同事只不過在家里請了幾個戲子唱戲,海瑞卻認(rèn)為這種做法有壞風(fēng)俗人心而加以反對,建議皇上對這位同事處以杖責(zé)。皇上置之不理,海瑞卻又一次被大眾看成是膠柱鼓瑟,迂闊無能。
如果說這兩件事尚可以用求治太急來為海瑞解釋的話,那另一件事就無法開脫了。據(jù)舒蕪先生在《串味讀書》中所引的周作人文章說:海瑞有一個五歲的女兒,有一天海瑞看到她在吃餅子,就問是哪個給她的。女兒說是某家僮給的。海瑞大怒,“女子怎么能隨便接受男人的東西呢?你不是我的女兒!你要是現(xiàn)在立即餓死,那才配做我的女兒。”那個五歲的小女孩為了配做他的女兒,真的不吃不喝,不管家里人如何勸解都一律拒絕,結(jié)果七天之后真的餓死了。
海瑞的一生大約常處于極度失落中,懷才不遇肯定是他經(jīng)常感喟的主題。原因也就在于他無法將他的司風(fēng)化的職責(zé)更為廣泛地推行。萬歷十五年,海瑞再一次以他平生自負(fù)的剛烈觸怒皇上,不得不上書請求辭職。萬歷不知出于何種心態(tài),既已在公開發(fā)表的文件中將海瑞大大指責(zé)一通,令他名聲掃地,卻又堅決不許他辭職。也就在該年年底,海瑞在困苦中病逝。按黃仁宇的說法:“他的死訊,無疑使北京責(zé)人事的官員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因為他們再也用不著為這位大眾心目中的‘英雄’——到處惹是生非的人物去操心作安排了。”
(責(zé)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