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歐元黑色星期五”背后的真相
時間:2011-12-29 00:05來源:新民周刊 作者:鄭若麟 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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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縮政策不易，共同政府更難。但如不解決這些問題，主權國家債務這枚“定時炸彈”一旦爆炸，世界經濟有可能走向滅頂之災……
危機！危機！
在全球驚恐的目光中，歐元在不到10天的工夫，就經歷了一場大起大落的空前危機。其本來光明的前景——成為可以與美元對峙而立的世界硬通貨——突然變得越來越模糊。
巨大危機僅僅被“推遲”
從今年初以來，從希臘財政危機開始，歐元就處于風暴之中。本月7日，一則“希臘將停止支付債務”的謠言傳出，導致了第一個“黑色星期五”，歐元連同全球股市一起狂泄。歐盟不得不為此召開首腦會議緊急磋商，討價還價到10日凌晨，最終出臺歐元區(qū)主權國家債務救市方案，向希臘提供高達1100億歐元的貸款，并成立了變相的“歐元區(qū)貨幣基金組織”，提出了高達7500億歐元的救市資金，來應對全球對沖基金可能對歐元發(fā)起的攻擊。
當時，這些措施贏得了一片贊揚。翌日股市和歐元均強烈反彈，出現(xiàn)全球性上漲的一幕。然而這只是曇花一現(xiàn)。三天激動一過，市場便看到歐盟出臺的這一方案僅僅是將危機“推遲”，而非找到“解決”之道。
歐洲目前進入了一個怪圈:要減少主權國家債務，就要實施全面的緊縮政策。而緊縮政策不僅遭到歐洲社會輿論的普遍反感，而且立即就會影響社會購買力，使消費水平下降，從而導致歐元區(qū)經濟復蘇更趨遙遠，特別是與亞洲和美國相比。因此，市場的疑慮重新回來。
就在這一關鍵時刻，奧巴馬經濟顧問、前美聯(lián)儲主席保爾·沃克在倫敦13日的記者會上“落井下石”地表示，如果歐元區(qū)不改革其經濟管理機制，即建立歐盟共同預算政策的話，希臘將有可能將“歐元區(qū)拖垮”，因為“我認為很顯然，歐元從一開始就掉進了一個明顯的陷阱之中，可以說已經失敗了”！這一極其悲觀的評論不管是有意無意，都雪上加霜地沖擊了市場對歐元的信心。
此時，西班牙日報“ElPais”又恰恰透露了另一則謠言，稱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在談判救助希臘時，曾在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支持下“要挾”德國總理默克爾，如不簽字的話法國將“考慮退出歐元區(qū)”……
在這一系列打擊下，歐元終于挺不住了，于是14日又出現(xiàn)另一個“黑色星期五”；歐元跌至2008年12月雷曼兄弟銀行倒閉以來1比1.2355美元的最低谷。這一動蕩深刻揭示了全球性金融危機遠未觸底反彈，相反，預示著金融危機已經從第一階段“銀行債務危機”走向第二階段，即“主權國家債務”危機。
用歐洲中央銀行主席特里謝的話來說，歐洲進入了“二戰(zhàn)以來最為困難的時期”。
追根溯源，自1929年經濟大危機以來，這場從美國蔓延至歐洲的最嚴重的金融與經濟危機，有著其深刻的歷史結構性原因。關鍵在于問題的癥結似乎很清晰，但卻無法在目前的國際金融和經濟體制、在西方發(fā)達國家現(xiàn)行政治體制下求得解救的方式。這就使全球陷入困境之中。
一方面，形成危機的國際金融和經濟體制，和制造出巨大金融虧損的人員(華爾街)都依然存在，而且依然遵循著同樣的邏輯——沒有任何道德約束地追逐利潤——在運作，怎能不令人擔心下一輪危機的爆發(fā)？另一方面，西方發(fā)達國家主權債務越來越沉重，令人幾乎已經無法看到這些債務有一天得以償清的可能性，這又怎么不讓其他國家——特別是這些發(fā)達國家的債權國——不感到心驚肉跳呢？
金融資本主義成“定時炸彈”
自1929年經濟大衰退到1979年，世界雖然打了一次大戰(zhàn)和一場冷戰(zhàn)，但西方國家經濟卻依然得到了大幅發(fā)展。當時歐美實施的還都是實業(yè)資本主義。支柱產業(yè)主要還是汽車、航空、鋼鐵、能源等實業(yè)。美國當時金融經紀人的收入，與美國汽車、石油等其他行業(yè)的從業(yè)人員相差無幾。金融交易有著極其嚴格的管理。風險投資和投機都被嚴格限制。歐洲亦同樣。一切都是從上個世紀80年代里根、撒切爾夫人上臺以后開始的。
在絕對自由主義經濟口號的推動下，里根和撒切爾夫人先后開始修改其體制，朝著金融資本主義方向演變。其核心標志，是開始放松對華爾街金融交易的管制，從而點燃了今天危及全球經濟的“金融定時炸彈”。
對金融交易管制的迅速放松，使得追逐利潤的風險大大壓縮，金融投機、甚至處于合法非法之間的金融交易大幅增多。而美國政府卻大大削弱對金融界的必要監(jiān)管，采取睜一眼、閉一眼的立場。
在這種背景下，華爾街開始“解放”生產力，創(chuàng)新出日益復雜、難懂的“金融產品”，賺取越來越高的利潤，而金融經紀人也從中謀取越來越高的報酬。從房地產開始，包括高科技、石油、糧食，一直到今天頗為時髦的“碳交易”，華爾街創(chuàng)新出一套套的“金融產品”，并將其推銷給社會。
與此同時，華爾街雖然信誓旦旦地向其客戶保證其產品“穩(wěn)賺不賠”，但轉過身卻又創(chuàng)造出為這些產品一旦失去價值時提供保險的產品，因為華爾街非常清楚這些產品根本就是“有毒的”。如所謂的CDO或后來在希臘危機時所創(chuàng)造的CDS之類的產品，就是這種性質。這樣，華爾街就處于兩頭下注、穩(wěn)贏不輸的地位。這種交易方式使華爾街大賺其錢，從而拉開了金融界從業(yè)人員與實業(yè)從業(yè)人員間的巨大差距。這些交易使得西方發(fā)達國家過去靠產品和技術賺錢的模式，演變成單純地依靠“錢生錢”的收益方式。到小布什時代，這類交易達到了巔峰狀態(tài)。這一模式的出現(xiàn)與全球化幾乎是同步的。
為了使這種兩頭下注的高回報交易能夠進行下去，華爾街便需要用金錢來瓦解一切障礙，包括金融監(jiān)管系統(tǒng)、保險系統(tǒng)、研究所、大學、傳媒等，一直到政府，包括官員和議員。
如果監(jiān)管體系能夠正常運轉的話，這場危機也許就能避免。然而在金錢的沖擊下，很多監(jiān)管系統(tǒng)都形同虛設。如評級體制的崩潰是最為明顯的。引發(fā)危機的兩房次債產品直到破產前夕的2008年仍然得到AA級的信譽評價。雷曼兄弟銀行一直是AAA評級。而如果政府能夠承擔監(jiān)管作用的話，華爾街也同樣將無法如此放肆大膽。
但從里根政府開始，一直到今天的奧巴馬政府，華爾街與政府之間搭起了一道橋梁:財長和總統(tǒng)經濟顧問幾乎都是來自華爾街。在他們的影響下，美國政府一直任由或支持華爾街在導向危機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今天。奧巴馬上臺一年以來，不僅至今沒有對金融危機進行真正的調查和追究責任者，而且也沒有改變任何相應的規(guī)定或法律。此外，不能忘記的是，華爾街是奧巴馬競選總統(tǒng)的主要資金來源。不僅僅是白宮的主人，很多國會議員也同樣是在華爾街的金錢支持下當選的。因此，從80年代到今天，國會議員們便投票立法放松對金融交易的監(jiān)管。其結果就是種種不合理、不道德的金融交易在美國卻是合法的。
索羅斯在引爆亞洲金融危機、造成泰國等一批國家數百萬民眾破產和失業(yè)后，“合法地”卷走了投機所得的數十億美元，不能不讓人對這種“合法”的邏輯產生深刻的懷疑。這次次貸危機爆發(fā)后，美國多達數百萬家庭失去了住房。而這一切也同樣是在“合法”的基礎上進行的。這樣的“合法”，豈不比犯罪更可怕？
金融危機于2008年底爆發(fā)后，美、英均將一批銀行收歸國有，并用納稅人的錢拯救了這些虧欠了巨額債務的銀行。但由于美國并沒有立法修改目前的金融運作的相關法律，因此造成危機的華爾街體制沒有任何變化。
高盛投行將其在兩房次債時所用過的“兩面投資”、“兩面下注”的不道德手段同樣亦運用在希臘債務上，并贏取了巨額利潤。今天，盡管全球均要求美國加強對華爾街的監(jiān)管，但到目前為止，奧巴馬對此充耳不聞。危機爆發(fā)至今，美國沒有出臺任何新的金融監(jiān)管法律，也沒有任何人因金融危機而承擔法律責任。
發(fā)人深省的是，這次歐元危機與美國雷曼兄弟銀行倒閉而引發(fā)的全球性金融現(xiàn)金短缺危機有著相類似的結構，不同的只是等級上的區(qū)別。雷曼兄弟銀行破產引發(fā)連鎖反應，迫使美國政府出面救市；這次則是希臘主權債務面臨支付危機，結果則由歐盟出面向市場借貸來拯救希臘，并祭出7500億歐元的“大規(guī)模威懾性金融武器”來抵抗未來可能發(fā)生的沖擊歐元的投機行為。
與銀行危機不同的是，華爾街在對實業(yè)經濟造成巨大創(chuàng)傷后，將危機轉移給國家而暫時躲過一劫。而這次歐盟救市卻并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歐元危機不僅沒有緩解，相反正在惡化，并且對歐元區(qū)經濟正在造成巨大的沖擊。這顯示出主權債務危機的性質顯然更為嚴重得多。而兩者相類似的是，導致銀行危機的國際金融體制并未被改變，特別是那批在華爾街呼風喚雨的所謂“金融精英”們并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而導致主權國家債務危機的歐元區(qū)各國政府同樣處于無法改變的國家治理方式的陷阱之中。
歐洲國家特別是歐元區(qū)國家出現(xiàn)主權債務危機也與華爾街引發(fā)的銀行危機一樣，是有著其結構性原因的。
一方面，歐洲國家大多處于負債累累的狀態(tài)之中。一個1000萬人口的希臘，債務居然超過1100億歐元。法國總理費永曾在剛上臺時說過，他接手的是一個“實際上已經破產的國家”。當時法國公共債務達到國內生產總值的63.8％。兩年半后的今天已接近90％。也就是說，法國債務不減反增。究其原因，主要是選舉體制使得這些國家不得不“借債消費”。經濟規(guī)律往往被“選舉規(guī)律”所左右。
到了今天，歐洲和美國實際上正在消費的是“其并沒有創(chuàng)造的財富”。其奧妙就是借債，向未來借債。從這一點上來說，主權債務危機正在朝著歐元區(qū)國家、朝著歐盟國家、朝著美國等國家越來越近地走來。
難怪法國著名學者、前社會黨總統(tǒng)密特朗的總統(tǒng)府秘書長阿塔利日前出版了一本書，題為《十年后我們都將破產》。他預測:如果歐洲不實施嚴厲的緊縮政策、不大幅增加收入、不盡快重新建立收支平衡，歐盟離破產僅一步之遙。
阿塔利寫道:一個投資者，當他準備向一個企業(yè)投資時，卻發(fā)現(xiàn)這家企業(yè)的債務已經相當于其5年的純利潤、其每年的損失相當于營業(yè)額的一半、而其每年的借款則根本就超過了營業(yè)額，他還會向這家企業(yè)投資嗎？而這就是目前法國的狀況！這也是歐洲其他國家的普遍狀況。
另一方面，歐元危機的特殊性亦在于歐元這個跨國貨幣。在建立歐元時，經濟學家們已經意識到，一個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國際貨幣，其流通區(qū)內的國家必須符合一定的經濟標準，特別是預算赤字率和負債率，才能保證這個貨幣的健康流通。一個國家的財政預算本來就應該是收支平衡的，如果出現(xiàn)虧欠的話，也應該被控制在低于其國內生產總值的一定比率之內，如歐元區(qū)的要求是3％。這將保證一個國家經濟和貨幣處于穩(wěn)定狀態(tài)。而法國目前預算赤字已經達到7.5％。葡萄牙和西班牙等一些國家更是高達11％至13％。
另外一些國家如希臘還有可能是其他國家，為了進入歐元區(qū)，聘來華爾街的高手做假賬，以達到規(guī)定的歐元區(qū)經濟指標，從而“混入”了歐元區(qū)。但與此同時也就制造了另一枚“定時金融炸彈”，只是規(guī)模更大，影響更廣……這枚定時炸彈在希臘欠債到期時差一點爆炸?，F(xiàn)在爆炸被推遲了。問題是推遲多久呢？
如何拆除“定時炸彈”
要解除這枚定時炸彈的話，就要從兩方面著手。一是重新平衡國家預算和收支。那就要求歐盟實行國家緊縮政策，也就是減少開支，增加收入。緊縮政策必然會影響到民眾的生活。特別是公務員的收入將會受影響。因此，“緊縮”這個詞對于法國這樣的民選國家來說，幾乎是一個“禁詞”。因為兩年后法國將面臨大選。一個實行“緊縮政策”的總統(tǒng)要想連任，是十分困難的。
所以，目前法國政府從來不用“緊縮政策”的說法，而僅僅是“節(jié)省或削減開支”而已……法、葡、西、德等都先后宣布了各自削減開支的計劃。法國宣布凍結國家開支3年，也就是說，不管通貨膨脹是多少，國家支出將不增加。然而這反過來卻可能對法國剛剛有點起色的經濟復蘇造成致命打擊。
法國今年第一季度經濟增長率為0，1％。如果至年底經濟無法強勁復蘇的話，光靠“節(jié)流”僅能減緩債務的增加速度，而無法削減債務本身。顯然，如何走出這個困境，是一道真正的難題。
二是加強對歐元區(qū)國家財政預算的監(jiān)管。17日，歐元區(qū)財長再度開會，尋求解決這場危機的方法。歐洲各國在上周五(14日)達成救助希臘和建立歐洲自己的貨幣基金組織時，曾達成協(xié)議，要通過歐盟來加強對歐元區(qū)各國財政預算的監(jiān)控，建立真正的歐盟共同經濟政策和共同經濟管理體制。
一些媒體也認為，歐元區(qū)各國達成1100億歐元借貸希臘的協(xié)議和建立7500億歐元基金來應對投機時，歐洲實際上已經建立了一個“歐盟經濟政府”。歐洲各國領導人也紛紛發(fā)表了一些美好的講話。然而才過了3天，關于薩科齊與默克爾在談判中尖銳對立的謠言，又將此樂觀情緒徹底打破。
到目前為止，緊縮政策不易、共同政府更難。但如不解決這些問題，主權國家債務這枚“定時炸彈”一旦爆炸，也許地球還不會毀滅，但世界經濟卻很有可能走向滅頂之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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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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