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復(fù)地說明了領(lǐng)導(dǎo)中心作用的重要,這就戴起帽子去赴一個宴會。他每天都這么忙著,要到劉主任那里去聯(lián)絡(luò)。要到各學校去演講,要到各團體去開會。而且每天——不是別人請他吃飯,就是他請別人吃飯。
華威太太每次遇到我,總是代替華威先生訴苦。
“唉,他真苦死了!工作這么多,連吃飯的工夫都沒有。”
“他不可以少管一點,專門去做某一種工作么?”我問。
“怎么行呢?許多工作都要他去領(lǐng)導(dǎo)呀。”
可是有一次,華威先生簡直吃了一大驚。婦女界有些人組織了一個戰(zhàn)時保嬰會,竟沒有去找他!
他開始打聽,調(diào)查。他設(shè)法把一個負責人找來。
“我知道你們委員會已經(jīng)選出來了。我想還可以多添加幾個。由我們文化界抗敵總會派人來參加。”
他看見對方在那里躊躇,他把下巴掛了下來:
“問題是在這一點:你們委員是不是能夠真正領(lǐng)導(dǎo)這工作?你能不能夠?qū)ξ覔?mdash;—你們會內(nèi)沒有漢奸,沒有不良份子?你能不能擔保——你們以后工作不至于錯誤,不至于怠工?你能不能擔保,你能不能?你能夠擔保的話,那我要請你寫個書面的東西,給我們文抗會常務(wù)理事會。以后萬一——如果你們的工作出了毛病,那你就要負責。”
接著他又聲明:這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不過是一個執(zhí)行者。這里他食指點點對方胸脯:
“如果我剛才說的那些你們辦不到,那不是就成了非法團體了么?”
這么談判了兩次,華威先生當了戰(zhàn)時保嬰會的委員。于是在委員會開會的時候,華威先生挾著皮包去坐這么五分鐘,發(fā)表了一兩點意見就跨上了包車。
有一天他請我吃晚飯,他說因為家鄉(xiāng)帶來了一塊臘肉。
我到他家里的時候,他正在那里對兩個學生樣的人發(fā)脾氣。他們都掛著文化界抗敵總會的徽章。
“你昨天為什么不去,為什么不去?”他吼著。“我叫你拖幾個人去的。但是我在臺上一開始演講,一看——連你都沒有去聽!我真不懂你們干了些什么?”
“昨天——我去出席日本問題座談會的。”
華威先生猛地跳起來了:
“什么!什么!日本問題座談會?怎么我不知道,怎么不告訴我?”
“我們那天部務(wù)會議決議了的。我來找過華先生,華先生又是不在家——”
“好啊,你們秘密行動!”他瞪著眼。“你老實告訴我——這個座談會到底是什么背景,你老實告訴我!”
對方似乎也動了火:
“什么背景呢,都是中華民族!部務(wù)會議議決的,怎么是秘密行動呢。……華先生又不到會,開會也不終席,來找又找不到……我們總不能把部里的工作停頓起來。”
“混蛋!”他咬著牙,嘴唇在顫抖著。“你們小心!你們,哼,你們!你們!……”
他倒到了沙發(fā)上,嘴巴痛苦地抽得歪著。“媽的!這個這個——你們青年!……”
五分鐘之后他抬起頭來,害怕地四面看一看。那兩個客人已經(jīng)走了。他嘆一口長氣,對我說:
“唉,你看你看!現(xiàn)在的青年怎么辦,現(xiàn)在的青年!”
這晚他沒命地喝了許多酒,嘴里嘶嘶地罵著那些小伙子。他打碎了一只茶杯。密司黃扶著他上了床,他忽然打個寒噤說:
“明天十點鐘有個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