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春，北京。
當國家大劇院歌劇廳的巨幕徐徐拉開，臺上的康琦驚呆了。
中國經(jīng)典舞劇《絲路花雨》亮相國家大劇院（2023年1月23日攝）。（受訪者供圖）
“三層的觀眾席看過去黑壓壓的，座無虛席。”作為舞劇《絲路花雨》主要角色“英娘”的扮演者，康琦參加過的演出不下百場，但現(xiàn)場觀眾的熱忱仍令她始料未及。“這是經(jīng)典作品的生命力，也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生命力。”
《絲路花雨》英娘扮演者康琦劇照。（甘肅省歌舞劇院供圖）
康琦已是《絲路花雨》的第21位“英娘”。這一取材于敦煌莫高窟壁畫，以絲綢之路和平與友誼為主題，博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藝術的舞劇，1979年首度面世，傳承至今。舞劇已先后在4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演出3800余場，觀眾超500萬人次，被譽為“中國舞劇的里程碑”。
2023年2月3日，演員在甘肅黃河劇院表演舞劇《絲路花雨》。新華社記者郎兵兵攝
44歲的《絲路花雨》“復活”了千年敦煌，讓深沉厚重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遠播海外。
舞自敦煌來
1977年，甘肅敦煌。
83歲的編導朱江依舊記得40多年前敦煌莫高窟壁畫中舞者的模樣。搖曳的身姿、飄逸的裙裾、曼妙的素手……美不勝收，瑰麗奇絕。無數(shù)次的凝視之后，《絲路花雨》自壁畫中“飛出”。
《絲路花雨》源自一次偶然。1977年，甘肅省歌舞團（現(xiàn)甘肅省歌舞劇院）的創(chuàng)作團隊正在排練匯演劇目《驕楊頌》。時任甘肅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的陳舜瑤提出了新的想法。她建議，不如將目光投向甘肅河西大漠深處的“藝術富礦”——敦煌。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敦煌偏居沙海，在絲路古道上卻是群星閃耀之地。她見證了文明文化的交融交匯，記錄了中華文化的盛大輝煌。
從公元4世紀到14世紀，無數(shù)僧侶信徒、工匠畫師攀壁造窟，融合漢民族藝術與多民族文化、歐亞文化，“刻錄”在數(shù)目龐大的建筑、壁畫、彩塑、文獻中。其中，壁畫里上迄北涼下至元代的豐富樂舞形象，正等待新的詮釋和演繹。
是年11月起，甘肅省歌舞團先后派出7批編創(chuàng)人員趕赴敦煌，著手劇本創(chuàng)作和舞蹈素材收集。
敦煌學者段文杰在《敦煌是我生命的全部：段文杰回憶錄》一書中回憶：“1977年冬季，甘肅省歌舞團的表演藝術家們來到莫高窟，說是為了創(chuàng)作一部表現(xiàn)絲綢之路昔日輝煌的舞劇，希望從敦煌石窟藝術中得到靈感和啟示。我覺得他們這個想法很好，就熱心地帶領他們參觀洞窟并講解壁畫內容……”
“起床咯，看洞子咯！”
段文杰濃重的“川味”吆喝，清晰鐫刻在甘肅省歌舞團編創(chuàng)者們的記憶里。朱江等人回憶，在敦煌的日子，每個清晨，他們都會跟隨段文杰、史葦湘等敦煌守護者們，擠上通往洞窟的羊腸小道，踏入穿越歷史的時光隧道。
《絲路花雨》演出照片（甘肅省歌舞劇院提供）
莫高窟南區(qū)492個洞窟，幾乎窟窟都有舞蹈形象。憑欄奏樂的天宮伎樂、自由揮灑的飛天伎樂、靈動婀娜的經(jīng)變畫伎樂，留下不同時期舞蹈藝術交流的印記。在這里，胡旋舞、胡騰舞等不同舞種異彩紛呈，忽而豪邁粗獷，忽而曼妙舒展，蹁躚間突破了中原舞蹈的條框。
“浩如煙海、前所未見！”編導們的創(chuàng)作熱情被激活了。他們日臨畫山，夜?jié)摃?，在一兩個月時間里游歷了上百個洞窟，查閱了數(shù)百萬字資料，在4.5萬余平方米的壁畫中尋覓“活化”敦煌的密碼。
勾腳、送胯、扭腰，一顰、一笑、一抬手、一低眉，舞者的眼神、手勢、體態(tài)都是他們的素材?？吹枚嗔耍婚]上眼，壁畫上的舞姿如走馬燈般從眼前掠過，不覺眼花繚亂。
于是他們請教段文杰：敦煌伎樂中，哪一個舞蹈動作最典型？段文杰答：應是112窟的反彈琵琶舞姿最有代表性。
2013年2月27日，舞蹈演員陳晨在美國紐約林肯中心演出舞劇《絲路花雨》。新華社記者王雷攝
反彈琵琶是敦煌壁畫中的經(jīng)典形象，在唐、五代、宋時期的壁畫中現(xiàn)身50多次。112窟的反彈琵琶形象出自中唐時期，舞姿形態(tài)、組合形式更加豐富。一番琢磨，舞劇中經(jīng)典的反彈琵琶造型就此誕生。
新問題又接踵而至。壁畫的形象是靜止的，大家可以模仿姿勢，卻無法用當時現(xiàn)有舞蹈流派的運動方式，將靜態(tài)的動作連貫起來。
編創(chuàng)者們在反復練習中逐漸取得共識：壁畫靜止舞姿講究曲線，由頭、肩、胯的彎曲形成舞蹈動作。編導許琪總結共識，將敦煌舞蹈動作的語言簡潔形象地命名為“S”形“三道彎”的曲線，并據(jù)此推演出“S”形的運動規(guī)律。
壁畫霎時鮮活起來了。“小垂手后柳無力，斜曳裾時云欲生”……這些原見于古詩、典籍中的意象，在編導們眼前舞動開來。
舞蹈語匯有了，故事應該怎么講？
起初，舞劇的編排都建之于名為《敦煌曲》的劇本之上。劇本分三幕，講述了跨越唐代、清代、當代三個時期的敦煌故事。然而，由于角色涉及的時間跨度太大，故事講不下去，編排面臨“停擺”。質疑聲也不時涌來：“《敦煌曲》，怕是要越‘蹲’越‘黃’了。”
迷茫之際，時任甘肅省委宣傳部部長的吳堅建議大家修改劇本。他提出，將時空定格在典型時代，把重心轉移到絲綢之路的歷史文化、沿線國家的互通互助上來。
琢磨出新點子，行不通，推翻重來；再琢磨，再推翻……歷經(jīng)小半年的打磨，新故事誕生了。
2023年1月26日，演員康琦（左一）在國家大劇院表演舞劇《絲路花雨》（甘肅省歌舞劇院供圖）
這是一個發(fā)生在盛唐中國古絲綢之路上的故事。故事中，敦煌畫工“神筆張”、女兒英娘和波斯商人伊努斯患難與共、生死相交，深蘊古絲路中外各族友好往來、民心相通的動人情誼和中國綿延千年開放包容的文化基因。
隨著創(chuàng)排的深入，更多的文化元素被吸納進來。男子舞略顯單薄，助理編導安建等人就加入甘肅武威攻鼓子；印度舞、波斯舞有空白，許琪、朱江等人專赴北京，從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找典籍，向東方歌舞團拜師學藝；為還原唐曲韻律，負責作曲的韓中才等人反復斟酌，選擇琵琶古曲《月兒高》作為基調……這個脫胎于千年敦煌歷史遺存、深植絲路文化根脈的舞劇最終定名——《絲路花雨》。
中國經(jīng)典舞劇《絲路花雨》亮相國家大劇院（2023年1月23日攝）。受訪者供圖
千里存知音
1979年，甘肅蘭州。
這一年的5月23日，《絲路花雨》在蘭州黃河劇場正式公演。此后，舞劇也以開放的姿態(tài)誠懇接受各方“挑刺”。
公演后，演員們再赴敦煌采風，體會角色，也將共同營造的藝術形象展示給敦煌的專家們。看著早已爛熟于心的壁畫形象在眼前舞動，他們興奮地討論：這是112窟的，這像148窟的，這是不是220窟的……
一次匯報演出結束，受邀觀看的沈從文在翌日的座談會上興奮極了，他依據(jù)自己對古代服飾、音樂等的研究提出諸多建議，細微如唐代節(jié)度使鞋前云頭紋樣式、節(jié)度使夫人佩戴的金釵多長，他都看在眼里。這些細節(jié)，都在后來的演出中悉數(shù)更新。
一位意大利觀眾在蘭州看完演出，指出劇中羅馬服飾的瑕疵。回京后，還專程寄來印有彼時服飾的畫冊。
一位印度友人在觀看演出后，到后臺幫演員打磨印度舞的舞蹈動作……
舞劇在各界的觀摩、指導中不斷琢磨、精進。
2014年1月11日，在英國首都倫敦孔雀劇院，演員表演中國民族舞劇《絲路花雨》。新華社記者殷剛攝
1979年9月，“花雨”迎來“飛舞”時刻?！督z路花雨》作為甘肅省推出的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0周年國慶獻禮節(jié)目在京上演，成為國慶獻禮演出的137臺節(jié)目中唯一被點名在國慶之夜為黨和國家領導人、首都群眾進行全本演出的劇目。
“花雨”火了！
這一年，《絲路花雨》獲原文化部頒發(fā)的創(chuàng)作一等獎和演出一等獎，這是當時文藝界的最高獎項。國慶獻禮演出辦公室專門為《絲路花雨》召開首都文藝界座談會，盛贊《絲路花雨》為中國舞劇開辟了新路，在中國舞劇史上立下了新的里程碑。
甘肅青年作家陳曉斌收藏的1979年10月12日“舞劇《絲路花雨》赴京演出情況反映（第八期）”記載：時任中共廣東省委主要負責同志在京觀看演出后，對歌舞團同志說：“你們解放思想，勇于創(chuàng)新，把死的敦煌壁畫搬上舞臺，變成了活的舞蹈藝術，這才是真正的推陳出新呢！”
同年，劇組也受邀赴廣東演出。在第四十六屆廣交會閉幕式上，來自廣東各界及世界1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客商、官員數(shù)萬人觀看了演出。一位伊朗友人觀后激動不已，稱舞劇還原了波斯舞蹈的精髓。
1980年1月16日，甘肅省歌舞團在香港演出，該團主要演員在記者招待會上表演《絲路花雨》的片段。新華社發(fā)（周桂蓮攝）
1979年12月至1980年1月，劇組赴香港演出15場，觀眾反響熱烈，媒體爭相報道。朱江回憶，每次謝幕都要半個多小時。
那次演出場場滿座、一票難求，贏得港澳臺同胞和國際友人的贊譽。一些以“敦煌”“飛天”命名的商品、商店、餐館銷路大增，門庭若市。
作為改革開放后首批在香港演出的劇目，根植于深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絲路花雨》以藝通心，展現(xiàn)了友好互鑒的絲路精神，讓人們感受到了中國開放的氣息，自此走向世界。
《絲路花雨》在“一帶一路”沿線等諸多國家受到熱情的禮遇。在許琪等人的記憶里，演出現(xiàn)場，觀眾不斷以熱烈掌聲表達著文化認同和情感共鳴。謝幕時分，掌聲經(jīng)久不息，“Bravo！”“Bravo！”，歡呼響徹耳際。
甘肅省歌舞劇院副院長王瓊說，44年來，《絲路花雨》步履不停，將絲路風情與敦煌文化帶到法國、意大利、德國、日本、朝鮮等4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創(chuàng)下3800余場次演出、500余萬人次觀看的中國舞劇演出記錄，被譽為“活的敦煌壁畫、美的藝術享受”。
甘肅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張永霞說，《絲路花雨》是共建“一帶一路”特殊的“文化使者”。它展現(xiàn)了敦煌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絲路精神的時代回響，舞出了中國精神、中國氣派。
《絲路花雨》之所以成為蜚聲海外的“文化爆款”，很大程度上源于其挖掘并呈現(xiàn)了中華文化中的世界元素，聚焦于絲路各國交流交往的恒久情誼。甘肅省歌舞劇院院長李金江認為，這是《絲路花雨》不滅的根魂。
2023年1月27日，觀眾在國家大劇院觀看舞劇《絲路花雨》。新華社發(fā)（郭一攝）
經(jīng)典正青春
2023年春節(jié)假期，北京。
回望過去，我們仍能從字里行間感受到40多年前觀眾的震撼：“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看。”
2012年4月10日，在日本東京東急文化村果園劇場，中國甘肅省歌舞劇院上演傳統(tǒng)舞劇《絲路花雨》。新華社記者馬平攝
40多年后，經(jīng)典青春依舊。
在國家大劇院歌劇廳里，當絲綢之路畫卷徐徐鋪展，敦煌文化勝景呈現(xiàn)，沉浸在歷史長卷中的現(xiàn)場觀眾掌聲雷動。演出最后一日，演員謝幕6次，觀眾仍不愿離開。
李金江說，此次國家大劇院5場演出1.1萬余張票全部售出，場場爆滿，座無虛席。演出開始前，仍有觀眾來電詢問購票事宜。
更讓李金江欣喜的，是舞劇的演出吸引了大批年輕人。“我站在入口處觀察，發(fā)現(xiàn)六成都是年輕人進場觀看。”李金江說，這說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正在為青年一代喜愛。
2015年10月30日，高雅藝術進校園走進中國民航大學，甘肅歌舞劇院藝術家現(xiàn)場表演中國經(jīng)典舞劇《絲路花雨》。新華社發(fā)龐杰攝
2015年至2021年，在“高雅藝術進校園”活動推動下，《絲路花雨》走進北京、天津、福建、廣東、浙江、江蘇、云南、四川等17個省、市的78所大學演出80場，反響熱烈。
2021年11月，在河南衛(wèi)視與嗶哩嗶哩等平臺聯(lián)合出品的舞蹈節(jié)目《舞千年》第三期中，甘肅省歌舞劇院出演的《絲路花雨》精彩片段，成功在年輕網(wǎng)民活躍的B站“圈粉”1億多。有網(wǎng)民評論：“觀天宮之舞，看敦煌壁畫，場面太壯觀，打造了絕美的視覺盛宴！中國真不愧是積攢了上下五千年文化的大國，心底自豪感一下子就上來了！”
發(fā)端于《絲路花雨》的全新舞蹈流派——敦煌舞，也在傳承發(fā)揚中展露出勃勃生機。
88歲的高金榮是敦煌舞教學體系的創(chuàng)始人。受《絲路花雨》展演的啟迪，她將一生投入敦煌舞研究和教學。
2023年1月2日，甘肅省歌舞劇院的演員在烏魯木齊京劇院表演舞劇《絲路花雨》。新華社記者王菲攝
1980年，高金榮編纂了《敦煌舞教學大綱》，并于當年招收了第一屆敦煌舞班學生。教學實踐中，她開創(chuàng)了包括呼吸、手姿、手臂、單腳形態(tài)和琵琶道具組合在內的舞姿訓練課，編導了《敦煌夢幻》《極樂敦煌》等組舞以及教學劇目《千手觀音》《妙音反彈》《大飛天》《歡騰伎樂》《莫高女神》等，再一次“活化”了敦煌壁畫，形成了完備的敦煌舞教學體系。
如今，敦煌舞已成為中國古典舞流派之一，高金榮培養(yǎng)的千余名敦煌“文化使者”，遍布全國藝術院校和院團。
2023年2月3日，甘肅省歌舞劇院的演員在甘肅黃河劇院表演舞劇《絲路花雨》。新華社記者郎兵兵攝
于開放中誕生，于開放中常青?！督z路花雨》在40多年間歷經(jīng)多次改編，以包容開放的態(tài)度不斷創(chuàng)新、升級。為更符合當代觀眾趣味，滿足巡演舞臺需要，甘肅省歌舞劇院不僅在1979版基礎上推出2008版和2016版兩個正式演出版本，還創(chuàng)排了80分鐘“旅游版”，于2017年起在敦煌市進行了為期5年的常態(tài)化演出。
敦煌研究院黨委書記趙聲良認為，敦煌文化是各種文明長期交流融匯的結晶，是絲綢之路上的文化寶庫?！督z路花雨》吃透了敦煌文化的精髓，又抓住了舞蹈藝術的要義，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典范。
中國經(jīng)典舞劇《絲路花雨》亮相國家大劇院（2023年1月23日攝）。（受訪者供圖）
如今，《絲路花雨》早已不再一枝獨秀。在《絲路花雨》的帶動下，《大夢敦煌》《敦煌古樂》《敦煌神女》等多個“敦煌牌”劇目相繼在甘肅省內涌現(xiàn)，以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為基底的爆款文化產(chǎn)品、文化現(xiàn)象持續(xù)“出圈”“破圈”。特別是2000年創(chuàng)排的《大夢敦煌》，收益過億元，既收獲了觀眾口碑，也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效益，被譽為新世紀國產(chǎn)舞臺劇“多產(chǎn)出、多演出”的成功范例。而以敦煌為代表的甘肅厚重悠久的歷史積淀，及其承載的開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文化內核，也隨藝術作品的傳播深入人心。
■記者手記
“花雨人”三度“淚目”
一部取材自千年敦煌的舞劇，收獲了近半個世紀的回響。
當作為觀賞者的我們，踏上發(fā)現(xiàn)之旅，走近他們——舞劇的編創(chuàng)者、演繹者、傳承者，一個問題始終在腦海中縈繞：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是什么催生了精品？
《絲路花雨》的初創(chuàng)者們年事已高，言至興起，離席跪地，展示經(jīng)典動作；新一代主演因還能傳承經(jīng)典，眼中滿是驕傲……
每次采訪，都是一次追憶與鉤沉。當中見艱辛、踟躕，也不乏驚喜、奇趣，讓我們流連忘返。有幾次淚水幾欲奪眶而出的片段，令人動容。
第一次，是1979版《絲路花雨》的編導朱江。當記者問及，是否還會想起敦煌、惦念敦煌的老專家時，依然沉浸在舊日演出情境中的朱江匆匆打斷了記者。“不能說他們，我不能提老先生們，一說他們就要流淚了。”說話間，眼眶濕潤。
常書鴻、段文杰、樊錦詩……一代代敦煌人甘居沙海、守得寂寞，潛心耕耘、悉心呵護，才護住了大漠深處的瑰麗財富，才支撐起藝術家的豐富想象。經(jīng)典的根魂從這里來，藝術的養(yǎng)分從這里來。
第二次，是主角“英娘”的第21位扮演者康琦。在向記者講述角色時，康琦眼噙熱淚，講完了舞劇中她與“父親”“神筆張”相見，又得而復失的場景。仿佛那一刻，她就是“英娘”。
經(jīng)典從來不舍雕琢。對角色的認真、對作品的投入，自40多年前創(chuàng)編之初，便是如此。為了演活“神筆張”，第一代扮演者仲明華曾躲進敦煌簡陋的陳列館中，久久凝視流沙中清出的陶畫碟，體悟畫工心境。在他的請求下，管理員將畫碟取出，交到他手中。“托著畫碟，我與‘神筆張’、歷代無名畫工間，時空的隔閡似乎消失了。”自此，仲明華與“神筆張”“神交”21載，直至65歲離開舞臺。
獨舞利落驚艷，群舞“睫毛都要整齊”，舞蹈動作的精準把控，表演情緒的反復推敲……秉承老一輩藝術家的極致追求，當代“花雨人”不敢降格以求，唯以更加嚴苛的態(tài)度對待當下。正是這份代代相傳的執(zhí)著，成就了今天的經(jīng)典。
第三次，是甘肅省歌舞劇院院長李金江。
舞劇在京演出告捷的喜悅和人才“東南飛”的心酸一起涌上心頭，李金江紅了眼眶。經(jīng)典的傳承與再造，他有喜有憂。
即便是擁有《絲路花雨》這樣經(jīng)典劇目的甘肅省歌舞劇院，也存在發(fā)展的難題，面臨人才流失的挑戰(zhàn)。深厚歷史文化家底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人才是主體，也是核心?！督z路花雨》要成為“東方《天鵝湖》”，更需要人才的接力，需要更多創(chuàng)造性的努力。
當我們嘗試用這些細節(jié)拼接出歷史的輪廓，問題的答案也逐漸清晰——
優(yōu)秀文藝作品離不開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深沉召喚、豐厚滋養(yǎng)。今日中國是歷史中國之延續(xù)，現(xiàn)實文化的發(fā)展離不開歷經(jīng)幾千年形成和發(fā)展起來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給養(yǎng)。一切文藝作品，都深深植根于傳統(tǒng)文化的沃土中，這是文藝作品與生俱來、日承而不覺的文化基因。
優(yōu)秀文藝作品離不開創(chuàng)作者們甘于寂寞、守得云開的精耕細作。急功近利、竭澤而漁、粗制濫造，不僅是對文藝的一種傷害，也是對社會精神生活的一種傷害。文藝創(chuàng)作也需要歷史耐心，需要綿綿用力、久久為功。
優(yōu)秀文藝作品離不開優(yōu)秀文藝人才?！督z路花雨》初創(chuàng)時，黃河岸邊優(yōu)秀文藝人才云集。擁有厚重歷史文化底蘊的甘肅，經(jīng)濟依舊需要不斷趕超，但文化藝術可以在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機遇中，再迎蓬勃與繁榮，從“高原”邁向“高峰”。
與40多年前相比，我們處在一個物質豐富的時代，我們更有條件創(chuàng)作出更多文藝精品，更有理由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中邁出更堅實步伐。這就迫切需要傳承和弘揚《絲路花雨》的優(yōu)良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改革引才留才機制，形成人才積聚的良好環(huán)境，促使青年人才大量涌現(xiàn)、早日成才，激勵他們扎根厚土，創(chuàng)作出無愧于時代、無愧于人民、無愧于民族的優(yōu)秀作品。
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共建“一帶一路”的倡議。十年間，“一帶一路”從愿景變?yōu)樾袆?，從重大倡議轉化成廣受歡迎的全球公共產(chǎn)品和國際合作平臺，在互聯(lián)互通中推動共同繁榮。這些生動實踐，都是新時代文藝創(chuàng)作的寶貴財富。新時代、新絲路，定能綻放更多更美的新“花雨”。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博、王紫軒、郎兵兵
(責任編輯：張云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