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我和先生宴請我娘家人,席間一位親戚問我新買的房子裝修好了沒,什么時候請大家去看看。我說有些細節(jié)沒弄好,還沒搬進去呢!
我媽想也不想地接口道:“快好了,我去過,數(shù)了數(shù)房間有十幾個呢,等她弄好,你就帶著孩子過去玩,晚上就睡在那。”
先生一聽,頓時愣了,一臉驚恐地看著我。
我壓抑住心里的怒氣,笑得很溫和,但語氣是不容商量的堅決:“我們家從來沒有留宿客人的習慣,一般有客人來就住隔壁的喜來登酒店,走過去不到五分鐘。”
于是,換我媽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了,我沒有理她。這種事情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我早已再三表明:在我們家,必然是我和先生做主,任何人想越過我們做我們的主,我絕不可能答應(yīng)。
回到酒店,先生擔心地問我,我媽會不會生氣。我反問他:“那你愿意以后我們家變成招待所?”
先生說那當然不愿意了,想想都覺得恐怖。
在當時的場合下,我若不吭聲,那就是默許,代價就是以后的生活和自由都被嚴重破壞,直到我自己再也不愿承受為止。遲早要拒絕的事,不如一開始就說清楚。
我的大姑姑,便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八十年代時,我出生的小縣城基本上沒什么人種地了,大多數(shù)人或者上班或者自己開始做小生意,但在風俗上,其實更接近農(nóng)村。
我大姑姑屬于吃苦耐勞,頭腦靈活的人,我在七歲時,她就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商品房,全家都搬到市里去住了。當時周圍好多人都羨慕她,因為她們家是我們那里第一個買商品房的人。
但是,麻煩隨之而來,幾乎所有親戚以及平時關(guān)系比較好的鄰居都把她家當成了據(jù)點。當時,大家去市里逛街,中飯肯定去她那里吃,遇到生病、高考或者其他事,就會自然而然地留宿,在我的印象中,她們家的次臥,基本上隔三岔五就會有人來睡,小我四歲的表弟,永遠只能跟著父母睡在主臥里。
那時候,也是我大姑姑事業(yè)最忙的時候,每天一大早就要過去看店,晚上也要忙到很晚,記憶中,她們家很少開伙,都是在外面買快餐解決的,因為沒時間做飯。
但每次有人來時,就個規(guī)律就要打破,總不能叫客人吃快餐,于是,買菜、做飯,那時候還不是很流行去飯館,何況來客的頻率太高,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我姑姑舍不得。
但凡自己從小到大做生意的人,都舍不得這樣花錢,時間長了,我姑姑自然不樂意了,有客人來,她都會想盡辦法推托,不是說要去進貨,就是說自己病了,但這樣的借口也無法常用,所以她還是得繼續(xù)招待親戚朋友。但心里有了抵觸,便不可能再有太多的熱情,往往就是不得已應(yīng)付一下,也絕不會很熱情真誠地挽留客人吃下一頓飯或者留宿,于是,那些親戚對她漸漸就有了意見。
在她沒結(jié)婚時,她幾乎每天都和我在一起,那時候我只有幾歲,我的數(shù)學和詩詞幾乎都是她未嫁時教的。每到暑假,她就會來接我過去住,因為我去了,她就有借口告訴其他親戚:我侄女在,家里住不下了。
也是那段時間,我親眼看著她每天有多忙、有多累,有時候幾乎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我也是跟著她吃快餐的。沒人的時候,她就會跟我抱怨:“你看見姑姑有多忙了吧?她們總覺得我天天都閑著,就等著她們來,不是今天這個來,就是明天那個來,我真的快煩死了。”
而我平時大部分時間住在小縣城里,所以那些親戚和鄰居的反應(yīng),自然聽得更多。我不止一次聽到她們對我說:“你姑姑這個人太自私,太顧己,你長大了可千萬別像她哦。”
也經(jīng)常聽見親戚們聚會時,毫無顧忌地譴責她:“前幾天我兒子生病,我住在阿鳳(大姑姑的名字)家里了,他們兩口子都不太熱情,話也不多,說實話,要不是我兒子生病,就算請我去,我都不愿意去呢!”
另一個接口道:“上次我去逛街,中飯也在她家吃的,她也沒說吃完晚飯再走,我就自己回來了,阿鳳她們家確實不太熱情,尤其她老公,悶聲不吭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然后會有人總結(jié):“哎呀,你們呀,人家現(xiàn)在是城里人,是老板,忙著賺錢,忙著和有錢人打交道呢,我們這些窮親戚人家哪看在眼里啊,今天你要是市長局長的過去,保證人家無比熱情地招待你。”
當時我年紀雖小,但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的表情。有時候,我看不過去,會說:“既然你們這么不滿,那就別去了啊!”
但,她們不滿是一回事,不去打擾那是不可能的。我媽警告我別胡說八道,因為連她對大姑姑也很不滿,覺得她照顧娘家人太少了。
小時候的我,從不兩邊傳話,但我會在大姑姑抱怨時,對她說:“那你就索性不管啊,管自己就好了。”
她會看我一眼,郁悶地說:“怎么不管?又不能斷絕往來。”
所以,她一邊不滿,一邊繼續(xù)做著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而親戚們,一邊不滿,一邊繼續(xù)打擾著她。二十年下來,她視對方為累贅,而對方也視她為無情無義之人。
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是我,我會怎么做?我媽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很干脆地說:“我會在一開始就拒絕。”
當時她很生氣地說:“你也是個斷六親的人,和你大姑姑一樣。”
我冷笑一聲:“我就是真斷了六親,你們又能奈我何?我可不像大姑姑,一邊抱怨一邊繼續(xù),我不會抱怨,但我絕不允許別人打擾我的生活。”
我很清楚,當時大姑姑不敢拒絕是因為怕親戚們的不滿和指責,所以即使她再不愿意,也強迫自己去做,但結(jié)果是相互嫌棄。如果她現(xiàn)在開始拒絕會怎么樣呢?結(jié)局不外乎如此:讓原先對她不滿的人,更加不滿??梢哉f,她這二十幾年來的周旋,除了得到不滿外,什么都沒有。但如果當時她在最初就拒絕的話,和親戚們的關(guān)系并不會比現(xiàn)在差,而且,她能保住自己的生活。
飯局結(jié)束的第二天,她打電話給我:“還是你有魄力,敢當面就拒絕,你就不怕她們說你?”
我笑得無比爽朗:“以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會在意嗎?”
電話那頭,她久久沒有言語,不知道是否在想這二十年來的點點滴滴。
前幾天,有位四十五歲的讀者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她說父母從小就管她很嚴,非常強勢,后來,她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yè)后進入外企,收入不錯。一年后,就遇到了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男人,順利戀愛結(jié)婚。由于老公的收入更高,兩人按揭買了一幢別墅,日子充滿希望。
但自從他們買了別墅后,父母就很想搬來一起住,她不敢拒絕,她老公不好意思拒絕,于是,她爸媽就住下了。
這一住,就是十年,由于她爸媽強勢慣了,自從搬到她家后,這個家的主人就變成了他們,他們夫妻的行為必須符合他們的要求,比如大夏天不準開空調(diào),因為老人不怕熱。家里的大小事情都必須由他們做主,包括孩子的教育,家庭財產(chǎn)的開支。
她老公非常郁悶,幾次提出希望她父母搬走,但她不敢跟父母提,一直拖著。她父母見女婿不像以前熱情,對他也很有意見,家里一直充滿了冷暴力。在第七年的時候,她老公很嚴肅地提出,希望她父母搬回自己家,否則婚姻不保。
她試探著跟父母提了一下,結(jié)果被罵得狗血淋頭,大罵她忘恩負義,拋棄自己的父母,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向她表明:現(xiàn)在我們沒房子住了,如果你要讓我們流落街頭,你就看著辦吧!
到了這個地步,她自然不能再要求父母搬走,只能安撫老公,但家里的氛圍越來越冰。
在第十年時,她老公非常堅決地提出離婚,表示什么都不要,只求離婚。她大驚,拼命挽回,表示只要老公不離婚,她一定送走父母。她老公說太遲了,就算你現(xiàn)在送走了,我們的感情也回不去了,這些年,我心里已經(jīng)積累了太多的怨氣,以后的日子,我想過得舒心一點。
不管她如何挽回,對方都堅決離婚,并說如果三年前,你就肯解決這個問題,我們的婚姻還有救,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遲了。
男人離婚的決心無比堅定,她不得已離了婚。憑心而論,她也清楚這些年,老公實在受了太多的委屈,連自己賺的錢如何花,都要被她父母干涉,能忍十年,已經(jīng)不是一般男人能夠做到的。
離婚后,她父母對男人破口大罵,她悲憤不已:如果不是你們,我們會走到今天嗎?
她媽甩了她一耳光,對她大罵:你個沒腦子的東西,跟你離婚的是他,只有我們才不會拋棄你。
她對父母充滿了怨恨,三人大吵一場,父母一氣之下搬到酒店去住了。
她問我,她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會落到兩邊都不討好的下場。
這世上,有很多人認為:只要拒絕了父母的要求,就是不孝,從來不去辨別父母的要求是否合理;也有很多人認為:只要拒絕了朋友的要求,就是不講情誼,從來不去思考這個要求是否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圍。
于是,違心地答應(yīng),逼自己去履行,犧牲了自己的生活,消磨了自己的耐心,原本想維護的關(guān)系不但沒有因此保住,反而快速消亡。任何一種關(guān)系的維系,一定是你情我愿,相互體諒,所有勉強自己的行為,都堅持不了太久。
(責任編輯:張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