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雄性的阿里高原
古格紅廟
古格王國遺址,面積為72萬平方米
去阿里高原的路
在西藏高原的西部有個叫阿里的地方,這里曾經(jīng)有過一個古格王國,它給我們遺留下來的城堡廢墟已經(jīng)成了全人類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
高高在上的王宮區(qū)
城堡山頂臺地是古格王國的王宮建筑所在地,盡管在分區(qū)時我們把這一特殊區(qū)域劃分為Ⅵ區(qū),可還是一直習慣地稱之為“王宮區(qū)”。山頂臺地的平面形狀像一個不太規(guī)整的“S”形,南北長210米,最寬處78米,最窄的地方僅17米。四周全部是懸崖峭壁,險不可攀,只能通過一條曲折幽暗的登山隧道才可上至山頂區(qū)。山頂區(qū)四周的崖邊環(huán)繞著一圈夯土或土坯砌筑的防衛(wèi)墻,居高臨下??傆[全城,東西兩側的山溝及北部開闊地以至象泉河谷地也都盡收眼底。
王宮區(qū)的建筑遺存明顯可以分為南、中、北三個群落。南部的一組就是這個王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國王居住和處理朝政的王宮建筑群。當我們第一次看到這組王宮建筑時有些失望,我們的腦子里已經(jīng)有了雄偉壯美的布達拉宮,有了綠蔭叢中顯現(xiàn)出金頂紅墻的羅布林卡新宮,面對這組僅存墻體的廢墟,很難將其與王宮聯(lián)系起來。可這里畢竟是城堡中面積最大的非佛殿建筑遺存,又處于全城至高無上的核心部位,只要故城曾經(jīng)有過王宮就非它莫屬。王宮建筑群的中間是一座我們稱之為“議事廳”的大廳堂,廳內面積340多平方米。在這個面積內如果按照古格故城佛殿的一般柱間距來推測,原應有30根分為5排的木柱支撐著大面積的廳堂平頂。廳堂的墻壁用長近50厘米的大土坯砌筑而成,內壁面用草拌泥、粗砂泥、細砂泥分三層抹制得十分光潔平整。廳內地面是石子和砂泥夯打處理過的,藏語把這種地面叫做“阿嘎”(實際上,阿嘎是西藏特有的一種巖石風化土,加水及砂石夯打后可防水抗?jié)B且硬如水泥,藏族人常用此處理室內地面和屋頂。我曾在拉薩等地見到過藏族老百姓夯打阿嘎屋頂?shù)那榫?,他們排成一行,一手持夯捶打地面,一手甩動,合唱著類似勞動號子的民歌,極像一種集體舞蹈)。因為大廳和周圍的房屋都早已失去了屋頂,大廳成了一圈近乎方形的圍墻,墻壁和地面被風雨沖刷出一道道小溝槽。大廳的南、北、東三面辟有7個門,其中4個門不是通向外邊,而是與緊挨大廳的套間相連接。東側的3個套間無疑是最重要的,我們推測是國王和王后生活起居的地方。大廳北側、西側的一些復雜套間很有可能是侍從、奴仆們的值班房間和放置王宮、議事廳日常用品的庫房。如果參照古格故城紅殿里那幅保存至今的《王室成員禮佛圖》壁畫,我們可以想像出當時王宮里的某個場景:早晨,國王走出裝飾華麗的起居室小門,來到排列著30根紅色木柱的寬敞大廳,踏過紅藍白三色長條地毯,盤腿坐在只有國王才能享有的三層錦緞軟坐墊上。緊隨其后的侍從這時悄然站立在坐墊旁,雙手高舉的華蓋穩(wěn)穩(wěn)遮在國王頭上。一縷陽光從天窗斜射進來,座前的矮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餐……
在《王室成員禮佛圖》中可以看到王妃、王子、公主計有20多位,讓他們都擁擠地住在王宮議事廳周圍的十幾間面積不大的房間里顯然是不行的,而山頂臺地中間一組建筑群中應該有一部分房間是王室成員的住所。這組建筑以一座回字形的佛殿為中心,南北兩側是一些互相連通的套間房屋,東側是下落一層的長閣樓式建筑。中間的佛殿分為內外兩重,內殿平面呈“凸”字形,從殘留下來的須彌座和貼塑于墻的背光痕跡可以看得出,原來殿內供奉的有釋迦牟尼塑像和兩側的八大弟子塑像。塑像早已蕩然無存,原來滿壁生輝的壁畫現(xiàn)在只剩下依稀可見的彩色斑塊。內殿之外包著一周回廊并與內殿形成整體,僧侶和信徒們可在回廊繞內殿循環(huán)行走。根據(jù)佛教的儀規(guī),順時針方向繞佛行走禮拜是一種基本的禮佛形式。這種“回”字形佛殿是西藏吐蕃時期佛殿的一類特有式樣,可以認為這座佛殿是古格王國早期建筑之一,基本上繼承了吐蕃王朝佛殿建筑的風格。這座與王宮建筑群近在咫尺的佛殿應該是專供國王和王室成員們禮佛所用的王室佛殿。佛殿南側的一組較為寬敞考究并相互連通的房間也許就是王妃和那些未成年的王子、公主們日常起居的地方。那么北側的一些套間里還應當住著王室佛殿的經(jīng)師和喇嘛們,他們不但要主持王室的日常佛事活動,還要承擔對王子、公主們的教育,使國王的后代在這里獲得知識與信仰。
山頂臺地北部的一組建筑顯得有些散亂,依地勢的起伏高低錯落,參差不齊,而且沒有大面積的殿堂,但我們仍然在這里獲得不少重要的發(fā)現(xiàn)。山頂惟一保存有屋頂?shù)慕ㄖ?mdash;—壇城殿就坐落在這組建筑南側的小臺地上。南側的土崖下保存著一個繪滿壁畫的護法神洞窟。在一座面積僅8平方米的房間廢墟里,我們從倒塌的土中清理出380多件形狀各異的鐵箭頭和100多公斤鐵鎧甲片。在一個窯洞的淤土中發(fā)現(xiàn)3種裝火藥的牛角筒,在東側土崖下我們發(fā)現(xiàn)一孔窯洞,洞內存放著28個藤盾牌、兩件殘甲衣和上萬支箭桿及半成品。在這組建筑群中我們還采集了大量的鎧甲殘片、頭盔片和馬甲的殘片。種種跡象表明,除了幾座小佛殿外,這組建筑中的大多數(shù)房屋曾經(jīng)是處理王國日常政務的辦事機構所在地和王室常備衛(wèi)隊的駐防地。
令人吃驚的是,在這個區(qū)域之下10米深的山體中還保存著一個沒有完工的地下宮殿。這是一個復雜的地下工程,進出口很不起眼,1.9m×1.7m的洞口上原來只有一座略大于洞口的小房子用來遮避風雨。一進入洞口便是一條坡度很陡的隧道,可容兩人并排而下。腳下的土階梯依坡挖就,下行4米多隧道向右轉去,再往下10余米在左側壁有一個暗道口。暗道內坡度更陡,也有土階梯,根據(jù)走向判斷是通向后山下。我們曾腰系繩子沿此道下探,發(fā)現(xiàn)下邊已被坍塌的土堵塞住了,只好折返。不過后來我們在后山碉堡旁發(fā)現(xiàn)的上行暗道似乎正好可以與之相對應,碉堡附近就是那日籠溝的兩眼泉水,那么這個暗道應該是連接山頂與后山碉堡的秘密通道和取水道了。過了這個暗道口,隧道又向右轉,通向平坦的地下宮殿主干道。主干道寬僅1.5米,長不足20米,兩側和前端分布著7個洞室。我們第一次進去時驚擾了在此棲居多年的野鴿子,在手電筒光柱中突然迎面撲來的鴿子嚇得我們膽戰(zhàn)心驚。在這幾個洞室里有4個鴿巢,每個巢里都有幾枚溫熱的鴿卵,這時正是野鴿子的孵化期。主干道兩側的5個洞室大體相同,平面呈方形,面積在15平方米~20平方米之間,洞室內凈高多在2米以上,內壁經(jīng)過修整,頂平壁直。北端的兩個洞室就不怎么規(guī)矩了,面積也小得多。凡是位于主干道兩側的洞室都有一兩個通向崖邊的采光通風洞口,爬到洞口一探頭就會發(fā)現(xiàn)身下原來是百米懸崖,不禁讓人倒抽一口冷氣。主干道和7個洞室都未發(fā)現(xiàn)任何遺物,也沒有居住過的跡象,地面、壁面保留著當年镢頭挖修的痕跡,還沒有經(jīng)過進一步的處理。這些情況告訴我們,這是古格王國末期一項沒有完成的工程。國王企圖在這里營造一處能夠抵御高原冬季零下30多度凜冽寒風的安樂窩。1630年那場突如其來的暴動和拉達克人的入侵使這個精心設計、即將完成的工程永遠停了下來?;谝陨贤茰y,我們后來將這組地下洞室稱為“冬宮”。
高高低低的房屋遺跡
山頂王宮區(qū)的建筑格局應該是在王國初期就已經(jīng)大體形成的,很可能事先就有一個總體的設計方案。根據(jù)地形和建筑功能需要規(guī)劃區(qū)域,充分利用有限空間配置組合,使得整個山頂臺地上的建筑疏密有度,高低相宜,分布合理。占整個故城遺址房屋建筑遺存三分之二的北部山坡的建筑群就遠不如山頂那樣井然有序了。復雜多變的地形固然增加了初創(chuàng)時期統(tǒng)一規(guī)劃的難度,隨著人口增多、城堡發(fā)展而陸續(xù)增建的房屋無疑又不斷地打亂原本就不整齊的格局。不論從山頂俯視還是從山下仰觀,都給人一種雜亂擁擠、錯綜駁雜的感覺,置身其中更是如入迷宮,摸不著頭緒,在進行編號調查時曾讓我們大傷腦筋。房屋遺跡中大多是平民、貴族的住宅以及僧舍,還有為數(shù)不多的佛殿、經(jīng)堂和倉庫。除了白殿、紅殿、大威德殿、度母殿這4座佛殿還保存有屋頂外,其它房屋都只存留下來高低不等的殘墻。房屋的形式多種多樣,按層數(shù)有單層、二層、三層之分,按平面結構有單室、內外套間、多室套間、房屋與窯洞組合的套間之分,但總的來說都是土木結構的藏式平頂建筑。凡是去過西藏或注意過藏式建筑的人都能很容易看出藏式建筑的特點:它的屋頂沒有漢族傳統(tǒng)房屋那樣復雜的木構梁架和兩面坡、四面坡的覆瓦屋面。小面積的房屋通常僅用厚重結實的墻體承受整個屋頂?shù)闹亓?,稍大的房屋和大殿用間距2米多的立柱和墻體共同承受屋頂。所以當我們走進面積較大的佛殿時,總會感到柱密如林。兩三層的房屋采用墻壓墻、柱頂柱的方法支撐每一層的屋頂,絕不會出現(xiàn)漢族土木結構房屋那種“墻倒屋不塌”的現(xiàn)象。相反,往往是屋頂塌了或是被人抽走了木料,墻體還直直地立著。在干燥少雨的西藏高原上,這樣的殘垣斷壁可以保存數(shù)百年以至上千年。昔日古格都城鱗次櫛比的房屋樓閣就是這樣變成了今天高高低低的殘墻群。
作為普通民居的房屋多為一種結構簡單的獨立單層建筑,以內外套間的兩室房為典型代表。這類房屋整體平面呈長方形,通常用一道隔墻將其分為面積較大的外室和小內室,或可稱為內室外廳。南墻或東墻上開設窗戶,用于采光通氣,外廳進深超過5米的,中間原應立有一柱。如果說這種獨立結構的套間房屋是在西藏普遍存在的一種民居形式的話,那么房屋和窯洞結合的民居就是古格人特有的建筑形式了。我們在故城中所見到的這類建筑都是選擇背倚土崖的臺地建造的,前面起砌石基土坯墻的單層房屋,墻壁一側緊接土崖,然后在崖面開挖窯洞,有的窯洞里還挖有小洞或壁塞。窯洞面積一般不大,但容數(shù)人坐臥還是綽綽有余的。試想在高原的盛夏或嚴冬,主人由房屋移住窯洞之中,不管外邊多么酷熱與寒冷都可以在洞內安享舒適。
嚴格意義的僧舍和一般平民、貴族的民居住宅明顯不同,必須得適應僧侶集團的群體居住和群體性宗教活動的需要,既要集中,又要與外界相對隔離。在山坡的東南部,我們發(fā)現(xiàn)了城堡中惟一的一組方形內院式多室建筑遺存。建筑整體是封閉式的,在東面設一小門,中心是不太寬敞的庭院,除了西面正中是一間小佛堂外,其余12間全為僧舍。僧舍的門都內向中心庭院,每間僧舍都可居住五六位僧人。可是整個故城畢竟只有這么一組像樣的僧舍,而且規(guī)模不是很大,充其量也就住六七十位僧人。應該說仍然有一些僧人還是散居在佛殿附近的房屋或窯洞中,只是我們無法將其一一甄別出來而已。
房屋建筑中還有一部分是儲物存糧的倉庫,其中有一座被我們當時稱為“國庫”的大型綜合庫房建筑。從高聳的殘墻可看出原有三層,規(guī)模頗大,隔間也很復雜,現(xiàn)只有底層保留著原有的格局。
這座平面為不規(guī)則長方形的三層樓一側緊傍土崖,中部向崖內挖出一個面積不小的窯洞,建筑底層主體用土坯墻隔成10個大小不同的隔間,用來存放各種物品。在不同的隔間里,我們分別發(fā)現(xiàn)原來存儲的土堿、鹽巴、青稞,還有一些陶罐殘片。在伸進土崖的半窯半屋隔間里收獲最大,淤土下掩蓋著29個石鍋、10個石缽。那天下午,考察隊的藏族翻譯多吉幫我們測繪、調查,發(fā)現(xiàn)洞內淤土表面有幾個小圓圈,不經(jīng)意地用手鏟掏了掏,幾個石缽便赫然暴露在眼前。他忍不住大呼小叫起來,其他人都放下手里的工作鉆進洞里,慢慢清除了表面淤土,洞內地面竟擺了一層石鍋、石缽。有些小鍋還套放在大鍋里面,不少石鍋外表有使用過留下的煙炱。這個發(fā)現(xiàn)著實讓我們興奮了一陣,晚上就讓遺址看守人旺堆大爺去扎布讓村買回一罐青稞酒痛飲,以示慶賀。后來整理資料的過程中,我們曾認真考慮過這座通長近20米、高8.6米的三層樓房到底是什么性質的建筑?從建筑層數(shù)、隔間數(shù)、存放物品的種類和數(shù)量分析,絕非平民或一般貴族所能擁有的,莫非真是我們當初戲稱的古格王國的“國庫”?但是聯(lián)系周圍建筑遺存的情況,并不能排除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這個大庫附近恰是白殿、紅殿、大威德殿、度母殿4座佛殿相對集中的區(qū)域,在王國中勢力頗大、人數(shù)眾多的僧侶集團在此處建造一座三層樓,上兩層作為僧舍,下層儲藏物品,確實是一個理想的配套建筑。由于缺乏更直接的證據(jù),最后我們也不敢做出一個定論。
形形色色的窯洞
形形色色的窯洞是古格故城極具特色的一種建筑形式。除了古格王國轄地的一些遺址外,在西藏其它地方幾無蹤影,就是現(xiàn)在的阿里地區(qū)也再沒有人建造這樣的窯洞來居住了。我想這是古格人當時的無奈選擇。這一地區(qū)極其缺乏的木料和石材首先要滿足王宮、佛殿、貴族住宅之需,燃料奇缺又不能成批燒造磚瓦,古格人只有將土山本身作為最主要的建筑材料。利用的方法不外乎兩種:一是直接在土山的崖壁上開挖窯洞;一是用生土和泥制坯晾干砌筑或用生土夯筑墻壁。只有前一種方法可以完全不用木材,所以一般的古格平民還是選擇了前者。古格的窯洞具有多種形制并適用于多種用途,以形制來說單室、雙室、三室以至于多室;以用途來說有民居、倉庫、作坊、佛窟,甚至還有地下王宮。窯洞的優(yōu)點是顯而易見的,就地取材,施工簡單,充分利用空間,造價低廉,冬暖夏涼。
故城遺址的窯洞有80%分布在土山東、北、西三面上上下下的坡坎上,有些地方成排連片,密如蜂巢。也有些地方三三兩兩,稀疏寥落。800多孔窯洞中有半數(shù)以上是作為民居來使用的。可以推測,古格王國繁盛時期長期居住在窯洞中的居民人數(shù)至少有2000人,也就是說大約有四五百個家庭單位。家庭的人數(shù)多寡不一,這一點充分體現(xiàn)在民居窯洞的不同結構和面積大小上。同樣是單室窯洞,小的不足10平方米,大的可達30平方米。同樣是結構復雜的多室窯洞,面積也有相差幾倍的。
在Ⅳ區(qū)有一孔我們編為176號的單室窯洞,洞內修整得非常方正,面積3.3m×3.3m。門向東,靠西壁有一個精巧的單眼泥灶,灶前有泥圈火塘,灶后部有煙洞,旁邊還用泥砌了一個存放燃料的隔框。西壁兩角各有一個方土臺,可以放置日用器皿,東南角的小隔框用來存放雜物。這個窯洞曾經(jīng)被長期使用過,洞內壁上部及洞頂有一層厚厚的煙炱。窯洞的主人也許就是一對夫妻再加上一兩個孩子。
多室的民居窯洞在結構上要復雜得多,I區(qū)的86號窯洞就是一個典型。彎腰走進1.4米高的小門,是一個寬敞的正廳,兩側壁和后壁的4個小門洞各通一洞室,后室的門前砌一雙眼泥灶。門旁有一個在洞壁上直接挖修的壁灶,后室很小,好像是貯放燃料和雜物的儲藏室。右后室很奇特,橢圓形的洞室周壁掏挖出7個壁灶,個個都燒得黑乎乎的。這種壁灶是不能架置鍋、釜的,只能放一把燒茶的陶壺。左后室很規(guī)整,平面呈圓角方形,門洞內用土坯砌一道矮墻,可遮人眼目,洞內壁開一橫龕用以放置油燈之類的什物,作為小臥室是很不錯的。左側還有一個簡簡單單的長方形小洞室,如果作為臥室只能勉強睡臥一人,或許只是個小庫房。右側壁開有一個落地高龕和兩個小橫龕,能放不少雜物。正廳的大門上部挖出斜上外通的煙洞,飄浮在正廳洞頂?shù)拇稛熆蓮臒煻淳従徟懦?。像這樣一套結構復雜、設施齊備的民居窯洞當時能住幾個人?如果主人是一個家庭,又是個什么樣的家庭?最后的推測是:這里住著以老夫婦為中心的一個大家庭,兩三個未成年的子女和父母住在一起,由老婦掌管食物的支度。成年的子女雖搬進在附近新開挖的窯洞,但日常吃喝都還在此。藏族的傳統(tǒng)食物主要是糌粑和酥油茶或清茶,糌粑是磨好裝在袋子里的,可直接取出食用。但近10個人同時喝茶卻要多架幾個壺來燒,這樣右后室的7個壁灶就成了這個大家庭必需的設施了。
民居窯洞并不都是那么規(guī)規(guī)矩矩的,有不少挖得很隨便,似乎沒什么章法,I區(qū)的89號窯洞就是個例子。這個窯洞的正廳平面大體上呈長方形,后壁正中砌一雙眼泥灶,灶后挖一個落地龕,龕內殘存著被當做燃料的干羊糞蛋(西藏的牧區(qū)和半農(nóng)半牧區(qū)缺乏柴草,普遍把干燥的牛羊糞作為最主要的燃料,現(xiàn)在依然如此。我們在去阿里途中住宿改則縣招待所時,服務員讓我們領取半桶羊糞用于夜間取暖)。正廳后壁和左壁隨便挖了個洞塞和一個洞室,面積很小且形狀不規(guī)則。窯洞的主人看樣子是不太講究的人。
作為民居,最重要的功能首先是宿與食。我們在判斷是否為民居時把握了幾個原則性特征:1.有泥灶、壁灶或火;2.洞內壁有長期居住形成的煙炱,多數(shù)在門上挖有外通的煙洞或煙槽;3.面積在六七平方米以上,可供人坐臥;4.有數(shù)個至十數(shù)個壁龕、壁洞用來放置雜物。以上介紹的幾例無不具備這些特征。
另一類數(shù)量較多的窯洞是用來作倉庫的,約占窯洞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這些窯洞同樣有單室、多室之分。I區(qū)97號窯洞是個面積僅有6.3平方米的小方洞,洞內靠后壁用土坯砌出三格倉池,占去洞內近一半的面積。門頂雖挖有類似煙洞的孔洞,室內卻無煙炱,門頂孔洞只是通氣用的。Ⅳ區(qū)40號窯洞更為典型,洞內用土坯砌出6個大小不等的倉池,占洞內總面積的三分之二以上,后壁還向里挖出大臺龕,擴大了存放容積。
窯洞倉庫中也有一些結構比較復雜的,在Ⅳ區(qū)就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孔三室串連的窯洞,編為該區(qū)11號。窯洞前室平面呈橢圓形,面積約11平方米,周壁有一個壁灶和4個小壁龕,壁灶上積有煙炱(這樣的面積再加上壁灶的設置,使前室很適合一二人住守)。前室后壁有門洞通入面積很小的中室,然后再通過一個門洞進入后室。后室在三室之中面積最大,后半部和左側用土坯砌了6格倉池。在左側的倉池中殘留有少量青稞,雖已干癟但青稞粒粒完整,足以證明此洞是古格時期的一處糧倉。從6個倉池的容積推算,這里大約可貯存1700多公斤青稞,這對于半農(nóng)半牧、以牧為主要經(jīng)濟形態(tài)的古格人來說是個不小的糧倉。調查時我們仔細觀察了這個窯洞,發(fā)現(xiàn)中室和后室的門洞都有用土坯封門留下的痕跡,就是說糧倉曾經(jīng)有過長期貯存而不是隨時取用的階段。我們分析,這里很可能是古格王室或貴族們“備戰(zhàn)備荒”的糧庫之一。平常有人看守,不到非常時期是不能打開的。類似的糧倉窯洞在城堡中數(shù)量不多,總共不超過15處,看來古格當時集中儲備的糧食還是很有限的。但是在一些民居窯洞中的小儲藏室里也發(fā)現(xiàn)過農(nóng)作物和其它植物的遺物,說明家庭儲糧也是普遍現(xiàn)象。幾處采集到的農(nóng)作物遺物曾請西藏農(nóng)牧科學院農(nóng)業(yè)研究所作過鑒定,鑒定出小麥、裸大麥(青稞)、皮大麥、野生大麥、野燕麥、油菜種籽和蕪菁塊莖局部。這里邊除了野生大麥、野燕麥兩種是農(nóng)田雜草外,其余都是在西藏廣泛種植的農(nóng)作物。
在所有作為倉庫的窯洞中,最讓人振奮的發(fā)現(xiàn)是山頂王宮區(qū)的“武器庫”。這個內外套間的窯洞位于山頂東側的懸崖邊緣,洞口已被塌落的土堵住多半。正在測繪山頂建筑分布圖的我們看到這個不起眼的小洞口時,似乎預感到這是一個非同一般的窯洞,當時就決定清理出洞門鉆進去看個究竟。前室堆滿了散亂的竹、木箭桿,借著洞口進來的光線,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箭桿大多是只經(jīng)初步加工的半成品,少量成品是打算修整的。前室后壁有一個低矮的門洞通往后室,光線很暗。我們3人彎腰進入后室,一時什么也看不清,不敢再深入,就勢蹲在門旁。過了兩三分鐘眼睛稍微適應了,才看出幽暗的洞室后部堆放著不下20個圓盤狀的東西。那天我們在山上測繪,沒帶手電筒,恰好3個人都是煙鬼,便紛紛掏出火柴、打火機,在搖曳的火苗下走近細看。這些都是用藤條盤繞編成的圓牌,上面加固著鐵條,涂著顏色。我不禁喊起來:“藤盾牌!這是藤盾牌!”在沒有繪圖、照相之前,我們不能隨便移動這些300多年來無人觸摸的珍貴遺物,慢慢退出洞外,每人點起一支煙慶賀這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并且當即命名這個洞為“武器庫”。10天后清理此洞時才知道,這里一共有28個保存基本完整的藤盾牌。
當然大多數(shù)窯洞的調查都是單調枯燥的,用粉筆在洞壁上寫上編號,登記門向、結構、面積,采集遺物,選擇典型窯洞繪圖、照相。800多個窯洞都要按照調查規(guī)范一一做下記錄,確實是一項費時費力的工作。民居和倉庫加起來占去了窯洞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以上,其余還有數(shù)量不多的作坊、佛窟、議事廳和一些無法確定用途的窯洞。
可以確認為是作坊的窯洞只有一處,門洞寬大,洞內面積僅6平方米,挖造得比較粗糙。四周壁上有6個壁龕,地面堆積了20厘米厚的一層木炭屑和煉渣,還散落著幾塊煉爐和坩鍋的殘片,這些都表明這里曾經(jīng)搞過小規(guī)模的煉鑄。
有4孔單室大窯洞被我們稱為“議事廳”。這類窯洞都高大寬敞,修整得頂平壁直,沒有泥灶、壁灶及小洞室,僅在兩側壁或后壁挖出規(guī)矩的條狀橫龕,洞頂不見一點煙熏的痕跡,洞內面積最大的達30平方米以上。這4孔窯洞都散布在較密集的窯洞群中,我們排除了民居、倉庫、佛窟的可能性,推測是聚眾議事的場所。
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西藏文化界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阿里熱”、“古格熱”。美術家、攝影家、人類學家、考古學家、作家、記者紛至沓來,沉寂了300多年的古格故城再一次熱鬧起來。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