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世界各地如此眾多的斜向古城,與同樣身為古城的成都城驚人相同?特別是伊拉克的納西里耶城,坐落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四周沒有山,也沒有東北風,這座緯度和成都相同的城市,竟奇跡般地與成都有著同樣的街道朝向,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嗎?
幾千年前,世界各地的城市規(guī)劃,難道還有國際標準?當時世界各地的城市規(guī)劃師們不可能湊在一起開國際學術交流會,然后制定出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城市規(guī)劃標準。
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王仁湘認為,古蜀國采用的方位系統(tǒng)比較特別,與古代中原方位系統(tǒng)有明顯區(qū)別,是兩個不同的方位系統(tǒng)。
考古發(fā)掘告訴我們,三星堆的城市遺址顯示,其布局也是傾斜的,只是角度為35°左右。為何成都城的角度是28°左右呢?兩者之間有沒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
來自四川省天文科普學會的劉聰經過分析和實驗后,在質疑和論證成都城斜向的地勢說、風向說、水流說、朝向說等說法后,有了一個全新的發(fā)現--太陽崇拜!
三星堆和郫都古城 布局都是斜向的
從古蜀國王朝更迭的時間順序可以得知,魚鳧王朝建都在三星堆。杜宇王朝替代魚鳧王朝一段時間后,移都成都金沙一帶,同時把郫邑作為別都。西周晚期,杜宇王朝離開成都,以郫邑為都城。
開明王朝顛覆杜宇王朝后,先以郫邑為都城,開明五世時移都到金沙,直到被秦國所滅。
由此可以把如今考古發(fā)掘出的幾大遺址,以時間線進行排列:三星堆遺址→郫都古城遺址→金沙遺址。
這三大遺址的城市布局均為斜向,但傾斜角度不同:三星堆、郫都古城遺址大致為橫向東偏南35°,金沙遺址大致為28°。
金沙遺址的斜向,影響了成都內城在后世的布局,直到現在仍為28°左右。
三星堆遺址和郫都古城遺址,為什么與金沙遺址的斜向角度差異這么大呢?
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王仁湘在2011年發(fā)表的《四正與四維:考古所見中國早期兩大方位系統(tǒng)--由古蜀時代的方位系統(tǒng)說起》一文中認為,古蜀文化中存在一個特別的方位體系,這是一個斜向方位系統(tǒng),不同于中原主體的正向方位系統(tǒng)。
這是什么意思呢?簡單地說,就是中原文化搞的是正向方位,古蜀國搞的是斜向方位。
但是,中原文化的正向方位,是在西周建立后才施行的,此前,其方位系統(tǒng)還是斜向的。
所謂正,是面對參照物而言;所謂斜,是從地理角度來看的。
所以,古蜀國的斜向方位是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結合自身實際,形成的一套獨立系統(tǒng)。
這事兒說起來有點復雜,我們還是從歷史的發(fā)展中去尋找脈絡。
《史記》記載,黃帝與正妃嫘祖生了兩個兒子:玄囂和昌意。玄囂繼承了黃帝的大位,昌意則被貶居到了若水(今漢源縣境內)。
昌意的兒子顓頊有德行,顓頊到中原繼承玄囂的大位。
顓頊離開蜀地后,他的部屬及部分家人仍留在了蜀地,他們就是古蜀先民的組成部分。因為這種關系,他們應該與中原保持著一定的聯(lián)系。
中原的商末周初之際,古蜀主政者換成了杜宇。周成王舉行諸侯大會,杜宇王朝派人參加,成為西周諸侯。按西周制度,杜宇王朝也實行兩都制。
杜宇王朝的前任魚鳧王朝,定都在三星堆。從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來看,有著與中原文化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性。
這表明,三星堆遺址乃至后來的郫都古城遺址,是受到中原文化影響的。
呂衍航博士在《古代建筑與天文考古》論文中說,中國在漢朝以前,坐西朝東一直是城市建筑設計的原則。此后,中國的古建才逐漸出現以南北為尊的格局。
坐西朝東的布局,是否就是正向呢?
2015年6月18日,中國社科院在北京舉行山西陶寺遺址發(fā)掘成果新聞發(fā)布會。會上公布,陶寺遺址有可能是堯都,即堯帝時期的都城。
陶寺遺址的一個重大考古發(fā)現,是發(fā)掘出了4700年前的陶寺觀象臺,這是至今為止發(fā)現的中國最早的天文觀測遺址。
根據測算,冬至那天,陶寺觀象臺看到的太陽,是東偏南35°。
這表明,當時乃至此后很長一段時間,臣服于中原文化的殖民地式諸侯邦國,包括古蜀國,在城市建設上,沿用了陶寺古都的日出方位。
三星堆遺址、郫都古城遺址,就延續(xù)著這樣的“國際標準”.
開明王朝出現后,逐漸與中原文化斷絕來往,成為獨立的王國,不再受制于中原王朝,他們建立了自己的“標準”.
那么,他們的標準又是怎樣的呢?答案是:在成都測量冬至日出的角度。
冬至,在古代是新的一年開始
在古代,每年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均被視為特別的日子,這幾天太陽的升落具有特殊的意義,特別是冬至。
冬至,又叫“一陽生”,俗稱數九、冬節(jié)、長至節(jié)、亞歲等,是中國農歷中一個重要的節(jié)氣,是24節(jié)氣中最早被制訂出的,時間在每年公歷12月21日-23日之間。
冬至為什么叫“一陽生”呢?
因為它是一年中“陰”達到極致的時間,這標志著“陽”開始來了,是陰陽轉化的關鍵節(jié)氣,稱為“冬至一陽生”.
冬至,春之先聲也。
遠古以來,人們習慣把冬至看成節(jié)氣年的分界點。
冬至日這一天,晝最短、夜最長,此后夜?jié)u短、晝漸長,陰消陽長,新的一個節(jié)氣年又開始了。所以,又有“冬節(jié)大如年”的說法。
冬至的起源,來自一次國家層面的都城規(guī)劃。
早在3000多年前的西周初期,周公旦為營建新的都城而尋找“地中”所在,在冬至那天用土圭法測“日影”,最后在今河南洛陽市測得天下之中的位置,定為“地中”.
這在當時有著政治意義的舉動,成了影響后世的節(jié)日之一。
周朝以冬十一月為正月,以冬至為歲首過新年。也就是說,周公旦選取冬至為新的一年開始的日子,相當于現在的春節(jié)。
從周朝到秦朝,以冬至當作歲首的習慣,一直沒變,到漢朝仍然如此。
《漢書》中說:“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人們最初過冬至,是為慶祝新的一年的到來。
直到漢武帝采用夏歷后,才把正月和冬至分開。但冬至一直排在24個節(jié)氣的首位,被稱為亞歲,表示年還沒過完,但已長了一歲。
魏晉南北朝時,民間流行冬至向父母長輩拜節(jié)。宋朝后,冬至逐漸成為祭祀祖先和神靈的節(jié)慶活動。
唐宋時期,冬至是祭天、祀祖的日子。皇帝在這天要到郊外舉行祭天大典,百姓在這一天要向父母尊長祭拜。
明清時,皇帝均有祭天大典,叫做“冬至郊天”,即郊祀。
直到現在,冬至那天祭祖的習俗,仍在廣東潮汕地區(qū)存在。
在四川部分地方,在清初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中遷來的廣東移民后裔中,也有的延續(xù)此習。如成都市青白江區(qū)洪福鄉(xiāng)杏花村黃氏宗祠的族人,就在冬至那天祭祖。
在古代中原文化中,冬至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作為在商末周初誕生的杜宇王朝政權,因臣服于周朝,其受周朝禮制的影響應該是很大的。冬至,在古蜀政權也占有重要地位。
開明王朝后,由于逐漸斷絕與中原文化的交往,要樹立自成體系的文化,對冬至的“改造”應是其中之一。
山西陶寺觀象臺位于北緯35°左右,成都是北緯30°。兩地在冬至那天觀測到的日出方位,肯定是有偏差的。古蜀人在成都觀測到的冬至日出方位,就是28°左右。
這么說,有證據嗎?
當然有,就是金沙遺址的九柱建筑基址。
九柱建筑基址角度是東偏南28.5°
不管是三星堆還是金沙遺址,太陽崇拜的遺跡和文物比比皆是。
三星堆的青銅神樹上有9只鳥,那是太陽神鳥;金沙遺址出土的太陽神鳥金飾,更是太陽崇拜的直接證據。
去過金沙遺址博物館的人都應該知道,在祭祀區(qū)有一個九柱建筑基址。
通俗地說,就是9個柱洞,但能看到的只有7個柱洞,另外兩個在機械施工時不慎被破壞了。
九柱建筑基址是在2002年12月被發(fā)現的。現有研究認為,這是祭祀用的古蜀大社。
所謂“社”,即能生萬物的五土(山林、川澤、丘陵、水邊平地、低洼地)之神。
《周禮·祭義》記載:“建國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廟。”《周禮·祭法》說:“王為群姓立社曰大社。”總而言之,就是古蜀國祭祀神靈的地方。
為何這么肯定呢?張擎說,目前看到的是圓形柱洞,其實是方形的。
經測量,柱洞邊長為0.45米,而金沙遺址的宮殿建筑立柱直徑才0.2米。這么大的柱洞,其柱子粗大得超出想象。
在柱洞所在土臺上,周圍只有這一個建筑,而且沒有發(fā)現墻體的基槽和墻體內的小柱洞,表明這個建筑是沒有墻的,不可能是宮殿建筑,應是一種干欄式木構建筑。
干欄式房屋,是指在木(竹)柱底架上建筑的高出地面的建筑物。通俗地說,就是高腳屋。
金沙遺址的這個高腳屋,相當于是中原文化中的明堂,或者說是明堂的復制品。
明堂是古代帝王所建的最隆重的建筑物,用作朝會諸侯、發(fā)布政令、祭祀等。北京天壇祈年殿,是古代明堂式建筑僅存的一例。
明堂既是神壇,又是宗祠,是立宮、建國中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秴问洗呵铩分姓f:“古之王者,擇天下之中而立國,擇國之中而立宮,擇宮之中而立廟。”
黃帝時,就有了明堂,《史記》和《漢書》中都有記載。
大致情況是:明堂中有一殿,四面無墻壁,用茅草蓋頂,一道木梯通往樓上。帝王上樓祭祀天神,群臣百姓在明堂周圍跪拜。
這種類型的明堂,就是干欄式建筑。干欄的音轉,是“昆侖”.
昆,“丨”也,讀gùn,即桿、棍;侖的繁體字是侖,從字形上看,是一個頂上有茅草篷的高腳亭。
甲骨文中,高、亭、京等字,字形非常相近,原意是高臺、高腳屋。
金沙遺址出土的九柱建筑基址,正是高腳屋的地基。古蜀大社,就是明堂。
被用來擔任國家大祭的明堂,其朝向非常有講究:選擇朝向日出的方向--讓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照向房屋,這是最直接、最原始方位觀的體現。
那么,金沙遺址的九柱建筑基址的角度是多少呢?
張擎等人撰寫的《金沙遺址九柱建筑基址方向初探》一文中透露了關鍵的數據:九柱建筑基址東南朝向,與冬至日出方位角度東偏南27.46°高度一致。
冬至日出或者說太陽崇拜,無疑在金沙先民心中擁有重要的地位。
世界各地的太陽崇拜及對建筑的應用
我們再回頭看看中國其他地方和世界各地的斜向古城,是否符合太陽崇拜的推斷。
古代的祭壇、神廟、陵墓或天文臺,集中代表了古文明的天文成就。
在建筑發(fā)展歷史中,在以南北為主要朝向之前,坐西朝東一直是建筑和城市的主要設計方向。
建于公元前4500年的仰韶文化臨潼姜寨遺址,其內部大房子(用來聚會、儀式和接待的重要房屋)的門,就是朝向東方日出的。
春秋戰(zhàn)國時各國的都城,大多是坐西朝東,以東門為正門。秦朝和漢朝皇陵的主入口,大部分都朝向東方。
唐朝后遠離中原的契丹人,仍保留著房屋和帳篷朝東的習俗。遼國修建的寺廟也都是朝東而設,如大同華嚴寺、北京大覺寺等。
再來看上一期我們提到的埃及Dionysias城加龍神廟。加龍神廟雖小,但非常“大牌”,因為廟里祭祀的是埃及的太陽神荷魯斯。
神廟門楣上雕刻有屬于荷魯斯的專屬符號:太陽神翼。
在埃及的日光節(jié)那天--每年12月21日或22日,很眼熟吧?沒錯,這就是北半球冬至那天--清晨,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陽光從加龍神廟唯一的那扇小門直射進神殿。陽光經過4道門后,直抵內殿最深處,將荷魯斯的雕像籠罩在一片金光中。
日光節(jié),就是慶祝太陽新生的節(jié)日。這與中國古代把冬至視為一年的開始,有著共同的“語言”.
埃及慶祝太陽的日光節(jié)圣地有兩個,除加龍神廟外,另一個是卡納克神廟。
卡納克神廟是埃及最著名,也是最大、最輝煌的神廟,供奉的是另一個太陽神阿蒙雷。
卡納克神廟中軸線上的大門、柱殿和祭壇,都朝向冬至日出的方向。
冬至那天清晨,太陽在卡納克神廟的軸線上升起,連續(xù)穿過阿蒙雷神廟的兩個石門,沿著主入口的通道,指向神廟中心祭壇,其日出方位為橫向東偏南26°左右。
別急,還有例子,繼續(xù)往下看。
英國奧斯通道式古墓,在每年冬至同期左右,黎明日出的光線,穿過幽暗的墓室入口通道,照射在內部墓室棺槨上,其場景的視覺非常令人震撼。
古愛爾蘭的紐格萊奇古墓,建造時間比英國著名的巨石陣還早1000多年。每年冬至前后數日,日出的光線沿著長長的古墓甬道,十分精準地照到墓穴深處。
墓室通道內的光線細長而明亮,將墓室照得通明,大約持續(xù)17分鐘后才逐漸消退。此時,太陽的方位是橫向東偏南43.49°-47.29°之間。
世界各地類似以上的例子還很多。這些例子告訴我們,在數千年前信息溝通并不發(fā)達的古代,世界各地都不約而同地出現城市布局斜向的現象。
原因在于,世界各地的古人們,不約而同地擁有同一個原始的宗教信仰--太陽崇拜!
軟件實驗,再現成都城冬至日出實況
既然古蜀先民是因為太陽崇拜而對城市建筑布局選擇西北-東南斜向的,那么,他們是怎樣測量的?
劉聰注意到,張擎等人撰寫的《金沙遺址九柱建筑基址方向初探》一文中透露的成都城冬至日出方位角度為橫向東偏南27.46°,與自己通過地圖測量出來的28°多,存在著較大的誤差。
別看角度只相差1°,在地面上,那就是數百公里的距離。所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就是這個意思。
經過分析,劉聰認為,27.46°這個數據,應該是專家們按太陽圓心在地平線的位置而測量出來的,這忽略了成都城東邊有龍泉山的實際因素。
Stellarium是一款功能強大的天文模擬軟件,以3D形式展示極為逼真的星空,就像在真實世界用肉眼、雙筒望遠鏡或天文望遠鏡看到的天空一樣。
它在許多天文館項目中被廣泛應用,也是天文愛好者觀測星空的輔助工具。只須設定好所在地的坐標,就可開始探索之旅。
劉聰用stellarium軟件模擬出公元前1000年冬至日出的時刻,觀測地點設置在金沙遺址。
通過軟件,我們可以看到,在太陽完全躍出龍泉山山脊時,是早上8點12分14秒,角度為東偏南28.5°。
這個角度,與成都城蜀都大道、東大街等橫向街道的傾斜角度偏差不超過0.1°,也就是說,誤差不超過萬分之三。
我們可以想象,古蜀先民就是以太陽完全躍出龍泉山山脊的那一刻,測定了金沙九柱建筑的方位,并修建了祭祀所用的明堂。
《左傳·成公十三年》中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冬至那天早上,古蜀國王早早地站在明堂樓上,虔誠地朝著東方。當太陽完全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龍泉山山脊)時,祭祀正式開始:國王念祭詞,臣民跪拜,一片肅穆。結語
劉聰認為,太陽崇拜說,或許能解開成都城布局斜向之謎。
著名文史學者錢玉趾早在2001年就探討過成都街道斜向布局的原因。他認為,這與太陽崇拜有關,是由于盆地氣候多云霧,上午見到太陽時已升至東南方所致。
曾任金沙遺址考古隊隊長的張擎表示,太陽崇拜說用來揭開成都城布局斜向之謎是一種全新的思路,值得關注和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