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奇女子黃璧魂

    中國清朝，當(dāng)時中國的女性毫無地位可言，其命運從屬于男性，所謂“三從四德”是她們要遵守的道德規(guī)范。清末受西方婦女自由解放的思潮影響，也有少數(shù)“離經(jīng)叛道”的“新女性”,她們有文化、有知識，在一個令人窒息的氛圍下勇敢地站出來，與世俗觀念對抗，提出婚姻自主、婦女解放的訴求。廣州女子黃璧魂（1886-1923）即是一個中國女性追求自由解放之典型。

    離家出走

    黃璧魂原名韞玉，籍貫番禺縣茭塘村（今番禺區(qū)石樓鎮(zhèn)）一大戶人家，其父黃亮仁，字靄洲，長期在香港等地經(jīng)商，樂善好施。光緒年間，黃亮仁出資一萬兩銀在家鄉(xiāng)修筑石路十余里，又捐賑水災(zāi)，官府贈予“樂善好施”牌匾。黃亮仁在廣州住在十八甫懷遠驛，1886年11月8日，黃韞玉出生。與中國大部分家庭一樣，黃韞玉尚未懂事，家人即為她纏足，韞玉對此十分厭惡，只要大人不在身邊監(jiān)視，她馬上拿剪刀把裹腳布剪掉。黃韞玉十二三歲時，父母就為她擇婿，因才貌出眾，求婚大戶甚多，最后黃韞玉嫁給了廣州商人張甲的次子張家偉。張甲商號名“立和堂”,經(jīng)營金融借貸和房屋租賃等業(yè)務(wù)，為方便起見張甲入了“西洋”（葡萄牙）籍，搖身一變成了葡籍商人。光緒年間，陳李濟藥丸店（今陳李濟藥廠前身）拖欠張甲等人50萬兩銀子。為此，張甲等將此事稟報給葡國駐廣州總領(lǐng)事館，由于張甲為葡籍，領(lǐng)事館為其出面追討款項。此事甚至還驚動了署理兩廣總督德壽，德壽委派南海、番禺兩縣官員出面處理，后來雙方官司達8年之久仍未解決。50萬兩的欠款說明張甲等人的借貸生意做得很大，頗為富有。此外，張甲在十三行同文街有3間鋪，分別租給德興隆、祺禎禧記、祥發(fā)油燭棧。

    張甲家住城西毓桂坊（在今華林寺之西），1902年，張家偉身故。是年秋天，16歲的黃韞玉誕下遺腹子，名叫繼祖。連同長子其讱，黃韞玉為張家生了兩個兒子。盡管這樣，張氏對黃韞玉并不滿意，對她嚴加看管，黃韞玉在張家毫無地位可言。然而黃韞玉并非一普通女子，她自小跟隨一女塾師讀書，《三字經(jīng)》及唐詩宋詞一背就熟，識字頗多。此時她接受西方思想，特別是1903年在上?？械摹杜珑姟返刃麚P女權(quán)書籍的影響，認同“男女平權(quán)，女子參與政治”等觀念。1904年，她先后改名為展素、璧魂及碧魂，在廣州開辦書社，宣傳新思想。對此，張甲橫加指責(zé)，說黃璧魂肆意出入，帶男人的衣服回家漿洗甚至勾引男子回家，敗壞家風(fēng)。為了擺脫張家束縛，1904年的一天黃璧魂突然帶著兩個兒子離開張家，此事令張甲大為震驚。

    復(fù)張家書

    18歲的黃璧魂攜子回到十八甫娘家，她繼而開辦學(xué)堂，專教女生，維持生活。一下子不見了兩個孫子的張甲緊追不舍，他找到了黃璧魂的生母黃劉氏，企圖讓黃劉氏說服女兒返回張家，張甲又寫信給黃劉氏說：“以今之女學(xué)堂而有益有損，姑不暇計，然男女不分，三五成群，游行街道，甚至高樓酒館同入飲食，任人訕笑，恬不為怪，謂之自由。誠自由矣，其如廉恥道喪何，近來謠啄紛紛，不堪入耳，人言真可畏也。”張甲寫信給葡萄牙駐廣州總領(lǐng)事館，稟告兒媳攜子出走，尋求領(lǐng)事館的幫助。張甲寫信給黃璧魂時說，男主乎外、女主乎內(nèi)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他責(zé)問黃璧魂辦書社、學(xué)校到底是為名還是為利。黃璧魂寫信回復(fù)：

    嗚呼！光陰迅速，日月如流，人生數(shù)十春秋，轉(zhuǎn)瞬間不知其何往。顧韶光易過，則宜惜其寶重，以圖事業(yè)于將來，庶不負天之生人……矧今者國事艱難，需才孔亟，正宜勤勞黽勉，以慰國家渴想之心。雖以女子個人不能放大光明，拔自由于監(jiān)牢，彼皆燦燦，則二萬萬女同胞之功臣而為尊輩所榮幸也。或又疑個人女子豈能如美之林肯，拔出黑奴，殊不知個人拯之則人人未有不仰之，人人仰之則人人未有不憐而步之。即人人未必憐而步之，而千百人憐而步之，則一二人之真似者必辨焉矣。即不能而合十人而得其一焉，合百人而得其一焉，則我有三百人、三十人，而必可以任彼之事業(yè)，而何有女權(quán)之不能振也。故今媳之暫別無他途，實欲冀達其目的而已矣。雖然自謂無虞，究難令人之誠信，即如剖心金藏亦豈得武瞾而明其無辜。故與子同行，步后塵而窺志向，俾其心知守，節(jié)庶可表，媳之精誠貫于金石也。

    媳今知老爺之疑媳甚矣！老爺之意，蓋以為青年少婦宜守閨門，不宜出入自由與男子相交接，不知其志堅持者雖百端勾引而無變其志，淫蕩者雖坐深閨而亦為不肖。信如斯言，則中國二萬萬女子終無有可信之人而發(fā)達于亞東上也，且老爺亦不必信也。孫兒同往，跬步不離，即雖有私情，究難掩其目者。此媳所以又迫于攜子而行也。嗚呼，去矣！天涯各別，請屏疑忌之嫌；后會有期，方信堅貞之節(jié)。但愿起居珍重，努力加餐，勿緣媳之行而傷精神，勿因媳之?dāng)y子而殘其玉體，則媳萬千之幸也。匆匆跪稟，叩請金安。

    黃璧魂在信中引用唐人安金藏以剖腹獲得武則天信任的典故，說明“堅持者雖百端勾引而無變其志，淫蕩者雖坐深閨而亦為不肖”的道理，表達了自己的清白和意志。信末，素具修養(yǎng)的黃璧魂還好言相勸家公不要為此事傷了精神，要保重身體。

    新的家庭

    經(jīng)過一番爭執(zhí)，黃璧魂將兩個兒子送還，才擺脫了張家的糾纏。之后黃璧魂去英國、日本留學(xué)，回國后她去了上海，一邊做家教，一邊從事翻譯工作，《牧鵝少年》是她的第一部兒童文學(xué)譯本。1910年，黃璧魂在上海認識了在上海保險公司任職的廣東香山人郭百鳴，在郭的影響下，黃璧魂參加同盟會活動。兩人志同道合，互敬互愛，郭比黃璧魂小好幾歲，當(dāng)其戀愛的消息傳出，議論紛紛，有人說三道四，黃璧魂駁斥說：“男人60歲可以娶16歲的少女，難道女比男大幾歲就不能結(jié)合嗎？歐美人早就打破這一界限。”郭、黃在上海公開舉行婚禮，婚后黃璧魂誕下一雙兒女。

    民國以后，西方思潮進一步影響中國，此時的黃璧魂既贊成巴黎公社、馬克思學(xué)說，同時也接受無政府主義思想，黃璧魂在上海開了一間名為“勞工神圣社”的印刷廠，承印文化用品，還印發(fā)新文化、新思潮刊物，“勞工神圣社”在當(dāng)?shù)孛胍粫r。黃璧魂與陳獨秀以及廣東籍的無政府主義者黃凌霜、區(qū)聲白等關(guān)系密切，她喜歡聽陳獨秀的演講，以后她發(fā)表演講，口齒伶俐，說服力強，很受民眾歡迎。

    重返廣州

    1919年底，黃璧魂帶著兒女回到廣州，住在懷遠驛娘家。是年12月23日，廣東女子國民大會在廣州女子體育學(xué)校舉行，通過了由伍智梅提出的關(guān)于組織廣東女界聯(lián)合會的建議，呼吁實行女子的平等參政權(quán)。次日，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廣東總會成立，負責(zé)人是伍智梅、鄧蕙芳、黃璧魂。從此，黃璧魂成為廣東乃至中國婦女界的代表。

    1920年12月，粵軍總司令兼廣東省長陳炯明聘請陳獨秀為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陳獨秀聘請黃璧魂擔(dān)任自己的秘書，當(dāng)時陳獨秀在九曜坊廣東教育委員會（今南方劇院附近）辦公，陳獨秀、沈玄廬等在這里創(chuàng)辦《勞動與婦女》雜志，黃璧魂參與其中。黃璧魂以教育委員會秘書的身份參加社會政治活動，她通過在日本留學(xué)時認識的何香凝，結(jié)識了女性知名人士和官僚太太，帶頭組織起“廣東女界聯(lián)合會”,并被選為執(zhí)行委員。1922年1月20日至2月2日，共產(chǎn)國際在莫斯科召開遠東各國共產(chǎn)黨及民族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即東方民族大會），各國代表178人出席。中國代表共39人，其中張國燾代表共產(chǎn)黨，張秋白代表國民黨，黃璧魂代表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其職務(wù)是上海女界聯(lián)合會文牘主任，他們受到了列寧的接見。

    在廣州，黃璧魂仿效日本歐美教育方式，創(chuàng)辦廣東女子職業(yè)學(xué)校，并擔(dān)任校長。該校在1921年春開學(xué)，設(shè)有紡織、刺繡、車縫等專業(yè)，聘請日本、英國女教師任教，一年內(nèi)學(xué)生達200多人。黃璧魂又創(chuàng)設(shè)女工圖書室，她常到西關(guān)為女工們上文化識字課，培養(yǎng)了一批有學(xué)識、靠勞動獨立謀生的新女性。1922年5月29日，澳門葡警在當(dāng)?shù)卣{(diào)戲華人婦女，引起在場華人反抗，當(dāng)局出動軍警鎮(zhèn)壓，當(dāng)場死傷100多人，被捕100多人。事件發(fā)生后，以黃璧魂等為代表的廣東省女界聯(lián)合會和社會主義青年團廣東組織等20多個社會群眾團體，成立各界聯(lián)合交涉團，揭露澳葡當(dāng)局慘殺同胞的血案，要求國民政府與之交涉，嚴懲兇手，索賠損失，撫恤家屬。同時，黃璧魂等十多名代表到了澳門，向澳葡當(dāng)局交涉，并將募捐款的物品送給被囚的同胞。經(jīng)黃璧魂等人的奔走交涉，被捕者終于獲釋。

    無辜被害

    1922年6月16日，陳炯明發(fā)動羊城兵變。次年1月，孫中山借滇、桂兩系軍閥勢力把陳炯明趕出廣州，2月孫中山任命吳鐵城為廣州市公安局長。3月初的一天，黃璧魂到廣州大新公司購物，剛走到電梯入口處，被幾個便衣大漢挾持關(guān)押入了公安局。黃璧魂被捕后，其弟妹盡力奔跑營救。剛從加拿大留學(xué)回國的十六妹為營救大姐求助于軍閥劉震寰，被劉趁機勒索迫婚，嚇得她連夜離開廣州逃往香港。堂嫂花錢買通看守前往探監(jiān)，問黃璧魂你犯了什么罪，黃璧魂說在競選香山縣長時得罪了吳鐵城，今被吳報復(fù)所致。3月6日，吳鐵城以黃璧魂企圖暗殺孫中山罪名，遣人將她押往東較場殺害。行刑時黃璧魂臉無懼色，對槍手說：“我被人陷害，但求速死，望射準，我不會責(zé)怪你們的！”被害時年僅37歲。

    若說黃璧魂企圖暗殺孫中山，確實有些無稽。據(jù)現(xiàn)有資料，黃璧魂曾見過孫中山，即在1921年4月省議會討論《縣自治條例》時，議員們要把草案中原有的“婦女有選舉和被選舉權(quán)”字句刪去，黃璧魂等代表廣東女界聯(lián)合會到省議會請愿，與議員沖突，有代表被毆傷，后來他們列隊到軍政府請孫中山主持公道，孫中山接見了黃璧魂等人。而關(guān)于黃璧被處決的消息，最早見載于1923年3月11日《申報》的“國內(nèi)專電”.其報道說：“香港電大本營昨槍決女子黃璧魂，謂系陳炯明密探。七日下午六（點）鐘。”消息中未說黃璧魂暗殺孫中山，卻說她是陳炯明密探？對此，中山大學(xué)教授袁偉時說：“1921至1922年陳炯明在位時，不需也不可能要她（指黃璧魂）這樣不能隨便接觸機密又致力于為弱勢群體說話的‘密探',去探聽孫文及其追隨者的情報。陳炯明與孫中山?jīng)Q裂后，她正為澳門死難同胞奔走，也不可能充當(dāng)密探。”黃璧魂為何無辜被害，至今仍是個謎。

    尾聲

    時至今日，距離黃璧魂叛離張家整整110年，離她的去世也91年了，對于這樣一位為婦女自由解放而吶喊奮斗的杰出人物，可以說是知者寥寥。筆者曾千方百計試圖找黃璧魂的照片而未果，后經(jīng)廣東省委黨校教授曾慶榴指點，找到了一份黃璧魂在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簡稱“團一大”）的發(fā)言記錄。1922年5月5日至10日，“團一大”在廣州召開，黃璧魂出席了這次會議并發(fā)言，她說：“今天有許多是廣東人，也有外省人，但廣東人居多數(shù)，所以說廣東話，請諸位原諒。今天我最歡喜的就是各省人共聚一堂會議。會議的意義，已經(jīng)張椿年先生（即張?zhí)祝┱f明，不必多說。我是本團一分子……我們女子，現(xiàn)在入團的很少，極希望我們女同志快快起來，與男同志合力去奮斗！”能看到黃璧魂這段在92年前的發(fā)言記錄十分難得，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