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奇女子賽金花
《孽海花》是一本小說,曾被魯迅列為“晚清四大譴責(zé)小說”之一。
譴責(zé)誰呢?廣義地說,是社會。狹義地說,則是針對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傅彩云”,其原型即清末奇女子賽金花。書中的狀元郎“金雯青”,當(dāng)然就是她的夫君,外交奇才洪鈞了。
洪鈞,字文卿,與“雯青”諧音,“金”,為“鈞”之偏旁,以偏旁為姓,暗喻貶義。書中,他與傅彩云的姻緣,曲折地投影在晚清那段歷史里。
大隱隱于妓
《孽?;ā纷髡咴鴺悖蕴?ldquo;東亞病夫”,可以想見其抱負。
曾樸,江蘇常熟人,18歲中舉,可謂少年得志。第二年,他應(yīng)春試,作《赴試學(xué)院放歌》,吟道:“丈夫不能腰佩六國璽,死當(dāng)頭顱行萬里,胡為碌碌記姓名,日夜埋頭事文史!”
但他還是被老父押上了輪船,赴北京考試,博取功名。考場上,他潑墨弄污試卷,拂袖而去。老父無奈,只好為他捐了個內(nèi)閣中書官職。在京期間,他曾往同文館學(xué)法文,結(jié)識了洪文卿等人。
常熟名士沈北山,戊戌變法失敗后冒死上疏,請西太后交權(quán),誅榮祿、剛毅、李蓮英三兇,曾樸暗中參與。事情敗露,沈北山潛回常熟,藏匿曾宅,但沈北山還是被捕,曾樸四處活動疏通,百般照拂。
后來,慈禧預(yù)謀廢掉光緒,另立端王載漪的兒子溥■為皇儲。義士經(jīng)元善聯(lián)名千余人,上書勸諫廢立,保光緒帝,曾樸也參與了此事。
直到曾樸的父親去世,曾家絲業(yè),也因外商涌入,在上海難以為繼。于是,他干脆掉頭做自己想做的事兒,創(chuàng)辦《小說林》雜志?!赌鹾;ā肪褪窃谶@樣的背景下開筆。
在他眼里,朝廷如妓院,嫖客任公使,太后為鴇母,賣國如賣淫,國之命脈,系于妓女!這大概就是傷心人作傷心語,別有懷抱吧?
曾樸有共和思想,暗藏于《孽?;ā芬粫校婵芍^大隱隱于妓,也可以說是專制體制下的滑稽或扭曲吧。不管怎么說,總是借了妓女的幌子,而風(fēng)行于世。
本書第一回,即以“奴樂島”對“自由花”.開篇就嘆:“江山吟罷精靈泣,中原自由魂斷!”“又天心愁胡,人心思漢,自由花神,付東風(fēng)拘管。”
書中說道,五大洋之外,還有一片“孽海”,海中便有一座“奴樂島”.這島上有個奴隸國,國中的奴隸,“從古就沒有呼吸過自由的空氣。”可那國民,卻自以為是,有吃有穿,有功名,有妻子,樂在其中。
不料,樂極生悲,享盡奴隸之福的國民,死期到了。風(fēng)流快活的“奴樂島”,忽然天崩地塌,沉入孽海。
咦,原來孽海之水亦屬中國一脈,至此,曾樸將包袱抖出來了,這“奴樂島”是中國地盤。他接著寫道,有一位愛自由者,往中國來,尋訪“奴樂島”,想找到島的核心,直到上海,才親眼目睹了“奴樂”,得到美人啟示,幡然醒悟當(dāng)下即是也。
曾樸以“東亞病夫”為筆名,在《小說林》上陸續(xù)發(fā)表了《孽?;ā?。據(jù)說賽金花知道后恨恨不已。因為書中影射她便是“奴樂”之典型!
此書問世時,洪鈞已逝。據(jù)賽金花自述,她嫁洪鈞前,曾樸曾暗戀之。果真如此嗎?那時曾樸不過十六七歲一少年而已,且曾家在常熟,還要用功舉業(yè),何至于只身來蘇州,與她相識?暗戀之說,當(dāng)為無據(jù)之談。
可賽金花在《申報》上這樣說了,曾樸也就應(yīng)之在報上答辯。曾樸說,他十三歲時,就認識賽金花,那時賽已經(jīng)27歲了。一人兩說,前后不一,此亦報人之狡計,彼此各取所需。
報人獵奇,織花邊以饗讀者,賽金花亦欲藉媒體,廣而告之,而曾樸在妓女的故事里傳播自由主義,不失為一種寫作策略,與賽金花打筆墨官司,擴大圖書發(fā)行量,也不失為一種發(fā)行策略。總之,《孽海花》短期內(nèi)再版15次之多,銷量5萬多冊,不容易。
以“傅彩云”為掩體,炮制共和思想;以賽金花為試劑,催化自由主義。在曾樸這一生唯一的一次成功里,應(yīng)該有賽金花一份汗馬功勞。
公義與私怨
為什么曾樸偏偏要選洪鈞兩口子開刀呢?
《孽海花》初版署名為“愛自由者發(fā)起,東亞病夫編述”.其實,“愛自由者”不是曾樸,而是曾樸的朋友,名金松岑,也是蘇州人。
相傳,洪鈞未發(fā)達前,曾與山東煙臺名妓李藹如相好,欲入京會試而無盤纏,藹如拿出500金助之,但洪鈞一朝金榜題名,即棄之如敝屣,逼得藹如母女投■自盡。
此事如一出戲曲,虛虛實實,有點兒迷離。洪鈞中了狀元,狀元總得有點故事,故事多半有關(guān)妓女。故事在民間流傳,傳得有鼻子有眼,與真人真事攪和在一起,對主人公的仕途多少有影響。比如,洪鈞的恩師軍機大臣沈桂芬,一心要栽培他,可他得根正苗紅啊。是是非非,一路傳來,傳到“愛自由者”的耳里,他不僅信以為真,還以為必有報應(yīng),他說自己“于《孽?;ā烽_宗,即影射此事”.
他在“開宗”里寫道,賽金花前生就是煙臺名妓李藹如,洪鈞考中狀元,官場得意,十幾年后在蘇州納一妓女傅彩云為妾,其相貌儼然妓李靄茹也。話頭雖然無稽,但故事由此道來,最合一般國人的心理。
1903年10月,金松岑寫的第一回、第二回,在日本東京出版的刊物《江蘇》上發(fā)表。1904年夏秋之交, 曾樸在上海創(chuàng)辦小說林書社,金松岑即將這兩回連同已寫好的第三至第六回移交曾樸。
曾樸一邊修改前六回,一邊續(xù)寫,共成二十回,由小說林書社出版,在日本東京印刷。1907年,《小說林》月刊問世,又陸續(xù)刊載此書。
魯迅寫《中國小說史略》所見到的,就是這二十回的本子。此后,斷斷續(xù)續(xù),一直寫到1930年,由真善美書店陸續(xù)出書,并在《真善美》雜志上發(fā)表,共三十五回。還是寫洪鈞和賽金花這兩口子,一以貫之。
曾樸在北京時,做著他父親捐來的內(nèi)閣中書,社交活動基本以父親的朋友圈為半徑。曾父是洪鈞的義兄,所以他自己也常到洪家走動。他的業(yè)師還是洪鈞的門生,因此稱洪鈞為太老師,當(dāng)時賽金花是洪府小妾,名夢鸞,曾樸還叫她一聲“小太師母”.
曾樸與洪鈞談話,談得晚了,就留在洪府用飯,每次席間總有十來人。曾樸后來回憶道,那時,夢鸞“著水腳繡花衣,梳當(dāng)時流行之髻”,“可以用手、用眼、用口,使十人俱極愉快而滿意”,她眼睛會說話。因為夢鸞要時常提醒他,洪老爺在書房等著他。前面提到賽金花透露,曾樸曾暗戀過她,看來此事并非她信口開河,只不過暗戀的時間,往前推了若干年而已。
洪鈞正室王夫人眼光老辣,似乎看穿了曾樸有“意馬”之嫌,所以他一走,就說風(fēng)涼話。曾樸似乎也有所覺察,意識到洪家不歡迎他,從此疏遠了洪家。
這一疏遠,便“疏”出了后來的《孽?;ā贰T鴺阋愿锩拿x審視這一家,尤其對賽金花沒有說什么好話。據(jù)《中國經(jīng)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