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這真是個問題

    夏桂花曾經(jīng)為自己的名字煩惱過不只一次兩次了。她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比“夏桂花”更難聽的名字，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當(dāng)老師一嚷“夏桂花”,她就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卣酒饋?，惹來一片笑聲。夏桂花長到一米五七就再也沒有長過，倒是體重還是和年齡一樣，逐年地長著，如果不是胖，如果不是小鼻子小眼和幾粒生動的雀斑，大概“夏桂花”這個名字也沒有這么好笑，但一切偏偏湊在了一起，所以，“夏桂花”好像一個戲劇的代名詞，一提起她來，就想起那個胖胖的黑黑的傻姑娘。

    上了大學(xué)之后的夏桂花并沒有變得多么風(fēng)情萬種多么小資，用杜嬌嬌的話說，一看就是小城鎮(zhèn)姑娘。

    宿舍里4個人，衛(wèi)生她打掃，杜嬌嬌看不下去了，這個來自蘇州的女孩子對夏桂花說，夏桂花，你傻呀，別老替她們干。打掃衛(wèi)生是小事，像她們的臭襪子吃零食扔的袋子，夏桂花都會收起來；一起去旅行，夏桂花背著所有東西，其他三個苗條漂亮的女孩子和男生談?wù)撝L(fēng)景。

    也沒有人追求夏桂花。

    周末就更孤單，其他三個人全出去談戀愛了，夏桂花抱著一本陳丹青的畫冊看，看到鏡子里的她時她簡直不能原諒自己了，上高中時才65公斤，現(xiàn)在居然68公斤了，唉，又長了。

    杜嬌嬌說，你呀就是沒有談戀愛鬧的，太胖了，跑步吧，節(jié)食吧，不談戀愛多浪費青春??！其實夏桂花也這么想，她21歲，正是最好的青春季節(jié)，但每天為了顯瘦穿著深藍色的運動衣，夏天也不敢穿裙子，否則肉全會流出來了。

    于是去跑步，跑了5天，飯量大增，上秤一量，又長了一斤。她氣得差點兒吐血，跑到水房打了4壺開水回來，讓大家燙燙腳，說如果不夠她再去打，她直罵自己，為什么她干這么多活就是不減肥？

    戀愛，這真是個問題。也不能去追求人家吧。

    倒也喜歡一個人，管理系的一個男生，好像是重慶人，瘦瘦高高的，有幾分裴勇俊的樣子，戴上眼鏡，斯文得很，那份神情，哎，飄逸死了。

    也只是想想而已，這樣有姿色的人哪里輪得到她？何況有一次學(xué)生會組織活動，看到他上臺唱老狼的《同桌的你》，才知道他是宣傳部長，女生都尖叫著，他比老狼更有味道，坐在身邊的杜嬌嬌說：我要追求他。

    杜嬌嬌是班花，用她自己的話說，我怎么這么美，要哪有哪。這是和《花為媒》中張五可學(xué)來的，無比的自戀?？上墓鸹ǔ姓J，杜嬌嬌真是美。哪像她，難看就難看吧，還胖，胖就胖吧，還小鼻子小眼。

    沒過幾天，樸東浩就出現(xiàn)在宿舍門口了，夏桂花正端著杜嬌嬌的洗腳水往外沖，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恰巧撞到了樸東浩，洗腳水一滴不剩灑在了他身上。

   夏桂花的臉，騰地紅了一大片，正是八月，好似聞到桂花香。

愛情可不就是這樣，一個欠了，一個要還

    杜嬌嬌每天報告戀情進度，何時去看電影了，何時拉了手，何時把她裹進了夾克衫。夏桂花聽得心里有些微酸，但臉上還是蕩漾著祝福的表情，這不應(yīng)該是屬于她的男子，她的要求并不多，只要每天看到樸東浩就行了。

    樸東浩很殷勤，幾乎每日全來，提一罐酸梅湯，或者杜嬌嬌愛吃的小零食，總之，手里不會空著。

    也有幾日，杜嬌嬌去排練話劇，夏桂花就陪著樸東浩呆一會兒，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無非說的還是杜嬌嬌。她這樣喜歡聽樸東浩的聲音，雖然說的是杜嬌嬌。

    樸東浩也真舍得給杜嬌嬌花錢，做家教賺來的錢全給杜嬌嬌買東西了，一條自然元素的裙子要幾百塊，還有香水，杜嬌嬌換得勤，今天是這個茉莉味道，明天就要夜來香的。

    有一次杜嬌嬌過生日，樸東浩居然跑來和夏桂花借錢，他不好意思地撓著頭，我想給她買一串珍珠項鏈，能借我1000塊錢嗎？

    1000塊是個大數(shù)目，夏桂花手里的錢是有數(shù)的，她心里一陣溫暖，他沒有把她當(dāng)外人，都和她借錢了啊。她幾乎連猶豫都沒有，說當(dāng)然行，沒有問題。

    她和家里撒了謊，然后要了1000塊錢，又到學(xué)校旁邊的書店打了3個月的工，樸東浩一直沒有還他的錢，到畢業(yè)也沒有還上，大概是經(jīng)濟太緊張，夏桂花后來才知道，樸東浩的家在寧夏一個小村子，為了杜嬌嬌，他盡了最大努力。但杜嬌嬌還是不要樸東浩了。

    上海的一個本土男孩兒追求杜嬌嬌，那男孩兒很普通，可是，因為畢業(yè)可以留在上海，男孩家又是富豪，于是杜嬌嬌和樸東浩說了分手。

    夏桂花記得那是個雨天。

    樸東浩站在她們宿舍門口，瘋狂地拍打著425的門：杜嬌嬌，你出來！你給我滾出來！

    他甚至罵起來了，夏桂花覺得不能再鬧下去了，快畢業(yè)了，樓道里都有離別的味道了，她和樸東浩也要離別了么？

    她跑出去，用盡力氣拖走樸東浩，把他拉到小酒館中，然后陪著樸東浩喝酒，那是她第一次喝酒，不一會兒就爛醉了，醉眼朦朧中她也勇敢了一回：樸東浩，我喜歡你行嗎？

    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聲音，但的確是她說出來的，她看到面前的男子鎮(zhèn)定而穩(wěn)妥地搖了搖頭。

    夏桂花的心一直很疼，不是為自己被拒絕，而是為了樸東浩的失戀，樸東浩瘦了，長胡子了，再也不來425.她偷偷把一包包牛肉干放到男生樓的608宿舍樸東浩床上，偷偷給樸東浩寫郵件發(fā)笑話，所做的一切，不圖回報，只愿意他快點兒緩過來，有誰說過，愛情可不就是這樣，一個欠了，一個要還。

桂花開了桂花香啊

    畢業(yè)后杜嬌嬌就結(jié)了婚，一年之后生了子，夏桂花讀完研究生去了德國，和嚴謹?shù)牡聡艘黄鸶憧蒲?，她比從前瘦了一點兒，可還是不好看，可德國人比爾說，啊，夏桂花，你長得真中國。

    比爾才帥呢，快一米九了，和一米五七的她走到一起像領(lǐng)著一個小孩子，可他對她非常寵愛，說她是他的小姑娘，一點兒也不避諱地在柏林的大街上親她吻她，夏桂花終于明白，在花中，桂花算是開得遲的，但是也是最香的。

    夏桂花是回國辦一些結(jié)婚手續(xù)的時候遇到杜嬌嬌和樸東浩的，她先見到杜嬌嬌，現(xiàn)在的杜嬌嬌比她還胖，白胖白胖的，老公有本事，是房地產(chǎn)商，她開著一輛寶馬四處亂轉(zhuǎn)，實在是閑得無聊，然后組織同學(xué)聚會，把在上海的同學(xué)一網(wǎng)打盡，用杜嬌嬌的話說，現(xiàn)在我們也到了追憶似水年華的時候了。

    然后，夏桂花就在聚會上看到了樸東浩。

    樸東浩比從前更好看，帶著風(fēng)日灑然的勁，在一個英國的公司里做事情，不過事業(yè)做得很一般。杜嬌嬌說，多虧沒有嫁他，他是只有表沒有里的人，到現(xiàn)在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夏桂花的心頭有說不出的惆悵，想起7年前自己放在人家床上的牛肉干，還有小酒館中說過的話，真是覺得自己有些滄桑了。

    他們始終沒有說話。夏桂花端著一杯芝華士走到陽臺上，后面?zhèn)鱽順銝|浩的聲音，夏桂花想，再過多少年，她也忘不掉這個聲音。

    夏桂花，他叫她。

    我在這兒。她回過頭去，看到月光下的樸東浩那么不真實，好像電影里的一個人——謝謝你那年的牛肉干，還有郵件，靠著它們，我溫暖了好幾年，我一直想等待有個機會告訴你……他還想說下去，夏桂花打斷了他，“不，不要告訴我，一切過去了，已經(jīng)很好了，你看，她指著樓下的桂花樹，那棵桂花樹正在怒放，好像要把一生的花都開盡，有過這次怒放就很好了，就像那些青澀年華里的酒醉和眼淚，如今想起來，是多么好啊。”

    她只有感激。

    甚至感激樸東浩曾經(jīng)的拒絕，不然，她如何知道心痛的滋味呢？

    所以，她微微地笑著，舉著酒杯；“讓我們?yōu)檫^去的美好與青澀干杯。”

    樸東浩笑了，干了一杯，然后伸出手請她跳一支舞，他們滑進舞池，是現(xiàn)在很流行的一個快男叫陳楚生唱的歌《有沒有人告訴你》——有沒有人告訴你我很愛你，有沒有人告訴你我很在意，有沒有人在你日記里哭泣……

    夏桂花想，她曾經(jīng)在自己的日記里哭泣過，她不必告訴別人，那段青春，只與自己有關(guān)，如今她和樸東浩能跳一支舞，這已經(jīng)多么好了啊。

    走的時候她路過桂花樹，摘了一朵桂花別在自己發(fā)上，真香啊。她聞著空氣中的桂花香，看著又亮又圓的大月亮，忽然眼睛就濕了。

    ——桂花開了桂花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