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鐵的愛恨情仇

時間:2014-12-09 10:08來源:大西北網(wǎng)-青年文摘 作者:涼月滿天 點擊: 載入中...

父愛

 

我被我爹掃地出門

 


    一個男人到底要多厲害才算厲害?反正我是見識過厲害男人的。他叫老鐵,就是我爹。


    我爹牛眼,厚嘴,吃飯有人盛上,穿衣有人遞上,地位至高無上。一走路大腳板咚咚咚震得地皮響,背個盛滿鑿子、刨子的工具箱,走到哪里都像個閻王。大巴掌打在頭上如金鐘玉磬,耳朵里嗡嗡響。我們和我娘都怕他,所有村民都服他--30年前,誰家吃飯不是菜團子摻糠?只有我家有大米白面,最不濟也是“皇糧”--黃糧:金黃燦爛的棒子面。我爹是好木匠,鋸板、打材(棺材)、五斗櫥方桌大立柜,上手就來。民間有諺日:“鋸子一響,肉碗端上。”


    他最不喜歡我,當(dāng)然,我也不喜歡他。


    我知道他為什么不喜歡我。


    我是老大,一個女娃,底下兩個弟弟。他是指著兩個兒子給他頂門立戶,光宗耀祖的,至于我,白生,白養(yǎng),大了還要賠一副嫁妝。讀書?要學(xué)費?“老子苦扒苦做掙來的錢,不能都叫你打了水漂!”


    這時我上初三,大考前夕,老師結(jié)伴到我家做說客,磨破嘴皮子,他就是不讓我再上學(xué)。我娘悄悄推我:“去,給你爹說兩句好話,說再也不犟了,他就讓你上學(xué)了!”我才不。我肚里磨牙,恨不得撕碎了他。


    到最后老師說了一句話:“老鐵,這孩子你甭管了,交給我?;ú恢阋环皱X。”拉起我就走。


    這學(xué)上不上?老師家里也不寬裕,學(xué)費真的要她替我墊?


    我一封信寫到當(dāng)?shù)貗D聯(lián),信中訴盡我爹的罪狀。強烈表達了“我想讀書”的愿望。


    我也沒想到兩個星期后,婦聯(lián)主席會親自帶著人來家訪,把信拿給我爹看,讓我爹成全我的夢想。他蒲扇樣的大手捏著4大張信紙,抖得像風(fēng)中的樹葉,沖我娘大吼:“你養(yǎng)的好閨女,小崽子個兒沒長成就想造反!上學(xué)?這輩子都甭想!”


    我娘嚇得抖抖縮縮,婦聯(lián)主席看不過眼:“老鐵同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如果你不待嫂子好些,不讓你女兒上學(xué),我們就把這件事上報縣長……”


    一句話把他嚇住了,粗暴不是愚蠢,發(fā)威使蠻他也知道看對象。扭頭進屋,捧出500塊錢,啪!摔在桌上:“拿去!給她!老子有倆兒子,還怕沒人養(yǎng)老?以后,不許她再進我的門!”


    不進就不進,巴不得!


    母親句句是遺言


    這就算掃地出門了。讀高中,考師專,畢業(yè)也不肯回鄉(xiāng),我跟著未婚夫遠遠到了南疆。


    10年間,結(jié)婚,生子,得子宮肌瘤,動手術(shù),不死也去半條命。麻醉藥漸醒,前塵往事一幕幕在腦子里放電影,要不是我爹,我這么一個有家鄉(xiāng)的人不會變成在外游蕩的野鬼孤魂。


    我娘來了。面色*蒼黑,身體瘦弱,氣喘吁吁,緊緊捏著我的手。她殺雞宰鴨,變盡花樣,我吃得多,長得胖,身體很快恢復(fù)了原樣??次液闷饋?,她收拾小包袱要走。臨走的頭天晚上,她陪著我睡在一張床上,一邊咳嗽一邊絮絮地跟我說話:“妮子,別恨你爹。你脾氣太犟,處處像他。你不知道,他整天教育你兩個弟弟,讓他們跟你學(xué)習(xí)……”


    我困勁上來,迷迷糊糊地答應(yīng):嗯,嗯。


    一個月后,一封加急電報拍過來:母病危,速歸。


    等我趕回家去,我的娘啊,已經(jīng)停在靈床上,蓋著心頭被,又小又黑。她還不到50歲--來照顧我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是肺癌晚期。二兒一女,再加一個閻王爺,生生地把她早早送進墳?zāi)估?。回憶走前那一晚,句句囑咐我的,原來都是遺言。


    我心里刀片劃過,鮮血滴落。裊裊升騰的煙霧下,他銅鈴大的牛眼里一滴滴淚砸進地面。


    發(fā)送完我娘,我馬不停蹄趕了回來,沒和我爹說一句話。


    光-陰-滔滔,再隔兩岸


    然后,小弟就打過電話來了。他一向溫柔又懂事,當(dāng)初我挨打的時候,他不顧自己人小腿短沒力氣,跑上來拼命抱住我爹的腿,哭著喊:“別打我姐姐,別打我姐姐。”這次他可是來興師問罪的:“姐,媽沒了,咱們都傷心,最傷心的還是咱爹。他自從給你拍過電報,就趕緊上集給你買了一身新衣裳。打算等你和他說話的時候交給你??墒悄阋粋€字都沒跟他說……”


    我直覺心里有個地方,軟軟地疼了一下。


    7天長假,我把孩子扔給老公,給弟弟打電話:“告訴爹,我回去。”


    大巴車坐了一天一夜,回到家已是晨星滿天。我爹佝僂著高大的身子,偎在一個破沙發(fā)上打盹。我剛把行李一放,他一個激靈驚醒了:“妮子!”


    他趕緊站起,腿一軟,趔趄兩下。我本能要扶,他已站直:“不用,不用。我給你弄飯去。”


    轉(zhuǎn)眼5天,又該離別。我提著旅行包,還是當(dāng)面叫不出一個“爹”字:“我走了,以后,會常來看你……”他正埋頭吃飯,筷子抖了一下,頭扎得更低:“嗯。”


    這次,大弟是跟我一起回來的。他托我給他找工作。


    我一個平常老師,能給他找什么工作?讓他干保安,他不干,看不起那一個月800塊錢;讓他當(dāng)打字員,他更不干,他寧可上網(wǎng)打游戲,也不愿意聽別人的使喚。


    老公為此和我大打一仗,給了大弟2000塊錢,把他打發(fā)回家。轉(zhuǎn)眼我老爹的電話就打來了,開口就罵:“老子養(yǎng)大你們3個不容易,你是老大,你不幫你弟誰幫?”


    我火撞頂梁:“你養(yǎng)大他們兩個,沒養(yǎng)大我!早知道你不疼我,當(dāng)初你還不如就把我溺死,省得如今我煩心!”


    好容易修補好的裂痕,一下又撕開一尺寬。光-陰-滔滔,再隔兩岸。


    滿腹的怨恨還是被愛打敗


    從上一次電話上吵架,彼此不見又有5年。


    一天,大弟打來電話:“姐,回來吧,軍軍他……”


    趕回家去,小弟弟胃出血??蓱z我那溫柔又可愛的小軍弟,婚期已定。還有一個月就要當(dāng)上幸福的新郎,卻死在了醫(yī)院。


    母親死了,天塌了,小弟弟也死了,地又陷。我爹中年喪妻,老來喪子,饒他強做強,終究是凡人。我恨他當(dāng)年說話絕情,仍舊不和他交一言。


    安葬完小弟,我精疲力盡,眼淚哭干。已是深夜,我爹主動開口叫我:“妮子,去唾吧。”


    勉強抬頭去看,家里唯一的大床上鋪上新床單,平平展展,一床新被放在上面。他知道我有潔癖,不知道什么時候邁著老腿,忍著幼子喪亡之痛,跑到30里外的小鎮(zhèn)上買來新被新床單。旁邊擺著新臉盆,臉盆里有熱水,冒著裊裊的熱氣,他說你熏熏眼,哭了一天,怕把眼睛哭壞……


    我的天,他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細心?


    母親沒了,小弟走了,我說你跟我走吧。他說不!“你娘在這兒,小軍也在這兒,我走了,他們找不著家門……”


    我的淚一下子又下來了。


    如今,我這個他當(dāng)年最不肯指望的女兒,給他重新蓋了房,刷了墻,按月給他寄錢。我還在這里騰出一間房,往后,就讓我們這一對父女彼此依靠。


    本想著恨一輩子的,卻沒想到當(dāng)初結(jié)那樣深的怨,是因為時光在手,肆無忌憚。如今時日無多,彼此珍惜都怕來不及。俄羅斯詩人吉皮烏斯說:“趁你括著,別分離。”果然如此。說到底,到頭來,滿腹的怨恨還是會被愛和歲月打敗。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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