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孩上信息課,突發(fā)奇想,在百度上搜他們班主任名字“王謙”,彈出來的一個詞條是“王謙,開國大將之一……”下課后,有個同學告訴王老師說“我們在百度上搜你,你是個開國大將!”王老師就配合著做了個敬禮的姿勢,這時,有個找抽的插嘴說“他1973年就死了!”這個熊孩子被王老師捶了一頓,王老師1981年才出生。這個小孩如果上電視節(jié)目,會被主持人斥責:“會不會聊天?”
《追憶逝水流年》里身體不好脾氣古怪的姨媽,憎惡兩類來看望她的人,就因為他們太不會聊天:一類是宣傳異端邪說,勸她不要“顧影自憐”,還鼓吹“在陽光下走走,吃點帶血的烤牛肉,比臥床和服藥更有補益”.一類相反,聽姨媽故作呻吟“完了完了!今天我很不好,很不好……”他們竟然接茬說:“??!像您這樣也還能拖一陣子呢。”
我的同事小咪認為,同事里最不會聊天的要數(shù)L姐,有同事要出差,L姐會沒話找話地聊“飛機是早上的安全?還是中午的安全?還是晚上的安全?”有人打開手機視頻展示自家嬰兒--會爬了,會站了,會走了……L姐都要見證奇跡一般尖聲叫好,好像這些能力都并非與生俱來,而是什么超能力一般。L姐還指望那嬰兒怎么樣?飛起來嗎?小咪簡直擔心,和內(nèi)存太低的L姐朝夕相處影響了自己智商,咋辦?
用電視語言類節(jié)目的標準來衡量,L姐算不會聊天的。電視里,相親的要表現(xiàn)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唱歌的要會煽情有故事,即便是找工作的,也得和主持人掐起來才會贏得眼球。而L姐幾乎不會打斷別人。哪怕主持人用 “你會不會聊天?”來激發(fā)她的斗志,她也做不到“語不驚人死不休”.
在咖啡廳甚至地鐵上,隨便聽一耳朵,“會聊天”的一般模式大概是這樣:一個人在說,一個人打斷他“對,對,我也是這樣,我……”然后激動地談自己或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直到前一個人輪到自己終于能插上話“對,我也是這樣,我……”把話頭扯到自己的觀點上去,整個過程猶如競賽一樣激烈,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笑忘錄》里揭示:“說白了,聊天就是搶話頭,把自己的耳朵解除奴役并強行占據(jù)他人耳朵的一場游戲。”
對小咪這樣的重口味來說,L姐不是她的菜。小咪說起L姐,就像《追憶逝水年華》里貝戈特刻薄政客德·諾布瓦的話:“他往往不得不保持沉默,以免不到散場就把他儲存的、將襯衣前胸和白背心撐得鼓鼓的蠢話說光了。”
其實,L姐一點兒也不傻。假如你周末拒絕加班,找借口說身體不好,她不會誠懇地拆穿你,說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你去逛商場玩自拍了--雖然她也在下面點贊來著。你給她幫了忙,她會又驚又喜地感謝你,不會叫你知道,你的幫助有點畫蛇添足,已經(jīng)有人主動替她把這件事辦了。她深諳辦公室聊天的本質(zhì):只是制造一團和氣的氛圍而已,哪怕說的都是廢話。作為同事,不需要多會聊天,就像工作不需要太多的私人情緒,上班不可以縱酒,生活不是在做電視節(jié)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