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陸生寶、楊榮波

　　被告：李金桂

　　民國庭審現(xiàn)場上演“偷豆羅生門” 機敏法官巧妙設(shè)問

　　案情：外鄉(xiāng)人陸生寶、楊榮波租種了11畝地，主要種植西瓜和黃豆。黃豆快要成熟時，卻有將近7畝失竊。某夜，陸生寶捉住了來偷豆的李金桂。陸、楊二人認(rèn)為，這下人贓俱獲，自己的損失應(yīng)該能夠得到賠償，豈料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民國三十年（1941年）11月，江蘇吳縣地方法院接到了陸生寶和楊榮波遞來的訴狀。52歲的陸生寶和同齡人楊榮波在吳縣某村合租了11畝地，主要種植西瓜和黃豆。上個月，就在地里的黃豆快要成熟時，他們傷心地發(fā)現(xiàn)被人偷走大半。偷豆賊是誰呢？他們兩人白天黑夜輪流值守，終于抓到了嫌犯--同村的李金桂。由于李金桂不肯賠償他倆的損失，兩人一紙訴狀將李金桂告上法庭。

偷豆版“羅生門”

　　陸生寶、楊榮波供述：

　　“李大腦袋”的兒子是賊，保長偏袒他

　　52歲的陸生寶是常熟人，和他同齡的楊榮波是江陰人。民國三十年（1941年）3月，他們一起來到吳縣某村，以總共265元的價格租下了當(dāng)?shù)厝肃嵜飞?1畝地。兩人仔細(xì)盤算一番后，決定種西瓜和黃豆。說干就干，買種子、播種、買肥料，施肥……很快，七百多元錢又花掉了。

　　這年10月底，眼看收獲的季節(jié)就要到了。就在兩人喜滋滋盤算盈利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田里的黃豆被偷了。眼前的情形讓他們不忍目睹：大約有4畝地，里面的豆莢被連根拔去；還有兩畝多地，里面的豆莢全部被摘光。陸生寶和楊榮波欲哭無淚。兩人決定不分晝夜輪流在田里值守，一定要把偷豆賊逮住。

　　古歷九月二十六（11月14日）這天夜里，月牙兒小得幾乎看不見，地里的光線很差。當(dāng)天值班的陸生寶，格外提高了警惕。后半夜，陸生寶聽到地里有動靜，他循著聲音走去，果然看到一個黑影子拖著一大捆豆莢。憤怒的陸生寶上前和黑影扭打起來，并強行將此人拖到當(dāng)?shù)乇ｉL李金泉那里。

　　不過，讓陸生寶和楊榮波氣憤的是，保長李金泉顯而易見偏袒嫌犯，他轉(zhuǎn)手把事情委托給田主鄭梅生調(diào)解。古歷九月二十七日，鄭梅生出面調(diào)解了此事，結(jié)果怎樣呢？據(jù)陸生寶和楊榮波后來在法庭上說，經(jīng)鄭梅生調(diào)解后，嫌犯當(dāng)時只肯賠償30元。楊、陸二人自然不愿意，于是事情又鬧到了警所。雖然，楊、陸二人先后五次去了警所，找了鄉(xiāng)長，也找了區(qū)長，但最終也沒討到公道。

　　楊、陸二人隨后一紙訴狀將嫌犯告到了法庭。在訴狀中，他們明確指出嫌犯名叫李金桂，是“李大腦袋”的兒子，與保長李金泉是同族。

　　李金桂供述：

　　我根本就沒偷，他們和保長串通好敲我竹杠

　　李金桂今年26歲，和田主鄭梅生是同村老鄉(xiāng)。李金桂的父親在村里算得上是個名人，他長個大腦袋，人送綽號“李大腦袋”.按照陸生寶的說法，他于11月14日夜間將來偷黃豆的李金桂人贓俱獲，隨后扭送到了保長李金泉處。但對于這個說法，李金桂堅決否認(rèn)。案件一審過程中，他被帶上法庭后，和法官有這么幾句簡短的對話。

　　法官問：陸生寶、楊榮波你認(rèn)識嗎？嫌犯答：認(rèn)識的。

　　法官問：他們田里的黃豆你在哪天去偷的呢？嫌犯答：我沒有偷他們田里的黃豆。

　　法官問：你不是在未到警察所前肯賠他們?nèi)膯?？嫌犯答：我沒有偷，怎樣會肯賠償他們?nè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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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官開門見山就問李金桂是哪天去偷黃豆的。這對嫌犯的心理素質(zhì)是個挑戰(zhàn)，如果他確實是罪犯，可能就會按照法官的思路去回憶是哪天作案的，于是就會露餡。但李金桂并沒有按照法官的思路去回憶，他很鎮(zhèn)靜說自己沒偷過黃豆。接下來，法官又拋出“誘餌”,問“你不是在未到警察所前肯賠他們?nèi)膯幔?rdquo;只要李金桂承認(rèn)，他就和這件盜竊案脫不了干系。但李金桂再次堅決予以否認(rèn)。

　　法官隨后繼續(xù)追問李金桂，既然沒偷，為什么要來應(yīng)訴。李金桂供出了一個令人吃驚的答案：保長李金泉和陸生寶、楊榮波串通好了，想敲他竹杠三十元。見敲不到竹杠，就將他告到法院了。

　　證人高鄉(xiāng)長和鄭梅生：

　　一個一問三不知，一個連說搞不清

　　案件一審過程中，原告陸生寶、楊榮波提供了幾位證人，其中有為他們調(diào)解糾紛的當(dāng)?shù)馗哙l(xiāng)長，還有田主鄭梅生。

　　不過讓楊、陸兩人失望的是，在法庭上，高鄉(xiāng)長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楊、陸兩人租了鄭梅生的田，至于田里的豆被偷，他更是不知道。

　　法庭還傳喚了鄭梅生，他的表現(xiàn)也讓楊、陸兩人極度失望。按鄭梅生的說法，他雖然手上有不少田，但都用來出租，他平時住在鎮(zhèn)上，極少來鄉(xiāng)下。黃豆被偷的事情，他是事后聽陸生寶說的，但陸生寶說的時候，距離事發(fā)已經(jīng)過去有些時候。至于陸生寶扭送李金桂去找保長的事情，他也不清楚，而且李保長從來沒跟他提過這件事。他還說，他確實調(diào)解過楊、陸兩人和李金桂之間的矛盾，但他只是說李金桂如果偷了，就應(yīng)該貼補一點。至于李金桂究竟有沒有偷，他也不清楚。

　　至于那個保長李金泉，則更是不理法庭的傳喚，拒絕出庭作證。

判決結(jié)果

　　原告陸生寶和楊榮波提出，兩人租種的田被偷掉了大約7畝。他們要求李金桂按照7畝出產(chǎn)7石黃豆的量來賠償。如果對方不能賠償黃豆，也可以按照每石130元國幣的價格來賠償，7畝地應(yīng)該賠償910元國幣。但由于他們不能提供有力的證據(jù)證明李金桂的偷盜行為，因而刑事訴訟部分判決“李金桂無罪”,民事訴訟部分自然就被駁回。楊、陸二人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結(jié)果依然敗訴

　　點評

　　本案是一起相當(dāng)普通的竊盜案，不過值得關(guān)注的是，這起案件涉及到訴訟過程中對“事實”的判別與認(rèn)定問題，反映了民國刑事訴訟理念和實踐的進步。

　　對于原告楊、陸二人來說，眼見收獲在即，黃豆卻被人偷走，急火攻心可以理解。夜里蹲守看見被告出現(xiàn)，于是將其扭獲到保長家評理也屬正常。到這一步，都屬于當(dāng)事人“眼見為實”的狀況。原告依據(jù)其所見事實提出訴訟，原以為法院可以主持公道，沒想到事與愿違。原告不服上訴，結(jié)果仍然無法獲得他們所期待的公道裁判。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呢？原來，在訴訟活動中，存在幾種事實：第一種是當(dāng)事人所見（所聞）的事實，一種是客觀存在的事實，還有一種是法庭能夠認(rèn)可的法律事實。當(dāng)事人往往堅持“眼見為實”的原則，會將所見的事實看作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實際上，二者有時候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因素，導(dǎo)致所見的現(xiàn)象未必一定是客觀的事實，也即所謂現(xiàn)實中的“眼見未必為實”.在訴訟活動中，法律事實是確定裁判的關(guān)鍵，只有通過法律規(guī)則與法律事實之間的契合，裁判才能形成，法律事實簡單說就是法庭認(rèn)可的客觀事實。如果當(dāng)事人在訴訟過程中不能證明其所指稱的事實就是客觀事實的話，法官就很難將當(dāng)事人所指稱的事實作為法律事實予以采信。于是，就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矛盾：即便是一個人確實有犯罪行為，但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jù)予以證明，法院仍然不能認(rèn)定其有罪，罪犯依然可以逍遙法外。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