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架子上。”
我抓起了便換。穿多了美麗的時裝會對衣服起反感,走在街上,我永遠是破襯衫與牛仔褲,再也沒有其他的裝扮。這次一共換了七套衣服,她們把所有的紫色留給我穿,因為紫色最不討好,紫色最難配。
我無所謂,其實我是最不適合穿紫色,我太蒼白,胭脂常常有那么濃便涂那么濃??纯寸R子,簡直覺得自己像一只木偶一樣。如此模特兒生涯。我的表演絲毫沒有特色,我不跳不叫,不踢腿不揚手,不裝鬼臉。我只是走出去,把衣服展覽妥當,再走回來,另換一件出場。我臉上沒有表情,想到前途茫茫,今宵又是一個寂寞的夜,夜里做無數(shù)的夢,夢中出現(xiàn)的都是得不到而戀慕著的人,還會有什么表情呢?
表演完畢,我吃了一個簡單的午餐,把東西收拾了,臉上的妝抹掉,換上我的破衣服,走到大酒店門外,發(fā)覺雨更大了,車如流水馬如龍,正是下班時分,但是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我還是我,永遠一個人。
我叫不到車,茫然站在街上,酒店門口雖然有服務(wù)生,卻未曾注意到我,忙著為洋人游客找車子,我只是呆呆的站著,心在一千哩路外。我并不急著要回去,那么急干什么呢?回了家也是看天花板而已。
電話鈴不停的響,我不停的拒絕著男人,俗氣的男人,沒有風度的男人。然而電話鈴不響,又是這么的寂寞。那一陣子與唐,我真以為我找到歸宿了,至少休息一年兩年,單看他一個人的臉色比看全世界的臉色好,但是匆匆?guī)讉€星期,他連電話都不來一個了。人是奇怪的,不可思議的。雨點一直落在我的頭上。
一輛雪白的保時捷緩緩的停下來,有一個人琛頭出來叫:“周小姐,周小姐!”
我抬起頭,我不認識這個男人,他長得不難看,但是就跟所有普通的男人一樣,長得那么普通,我是幾時認識他的,我并不知道。
他說:“周小姐,上車來吧,下雨天太難叫車,我送你回去。”
我點點頭,上了他的車。我說:“謝謝,請駛往新生南路一段。”
他微笑,“我知道你的住址,我送過你一次,那次你喝醉了,一大群人還要去跳舞,你沒有去,于是我做了護花。”
我笑笑。真喝醉了嗎?為了什么?為了誰?我都忘了。
“我剛剛在里面吃午飯,看到周小姐的表演,周小姐為什么穿的都是紫色的衣服?是不是對紫色有特別的興趣?”
我笑,“那是別人挑剩的,我去遲了。”
他也笑,牙齒倒是很整齊,送了我到家,我記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也懶得問。
到了家我覺得累,于是洗操上床睡覺,這個時候睡覺,不知道幾點鐘醒,醒了之后又該幾點鐘再睡得著,實在是個疑問。莉莉打電話來叫我看電影,我不肯,她再三催我,我才出去了,叫了計程車趕到戲院,她小姐在那里買票,比我早到,根本沒有下妝,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家婦女。
莉莉白我一眼,“你瞧你那個樣子,頭也不梳,白襪子都穿出來了,你要不要臉?”
“不要。”我說。
我們買了玉蜀黍入場,看一場極之乏味的電影,莉莉看戲最煩了,又問又笑又叫。我坐在她身邊默然不響??赐觌娪吧?,她又拉我去吃排骨面。我們一堆人中她是最胖的,但是還不節(jié)食,最瘦是我,我沒有道理不犧牲一下。
“今天晚上有人請?zhí)?,你去吧?rdquo;莉莉說。
“我怎么去呢?”我問:“這身衣服。”
“得了,沒關(guān)系,我也是為你好,你現(xiàn)在回家干什么?才十點多,睡得早,明天一早起來打太極拳?去去去,跳舞去。”
我說:“我想結(jié)婚,趕快生孩子,為家庭弄得筋疲力盡,也是個寄托,真的。”
“放什么屁!天下哪有這么理想的事,咱們跳舞去,多想無益。”
我果真被她拉出去了,在希爾頓跳舞的人永遠那么多,永遠沒有好人在其間。我們做這一行,已經(jīng)是拋頭露面,聲譽多少有點不好,再到這種地方來混,以后做人就更難了。
莉莉說:“今天請客的是孫先生,孫先生你認得吧,他請過我們好幾次了,是這里成衣廠的大老板。”
我一抬頭,看見的便是今天下午送我回家的那個男人,我禁不住笑了,他心里會怎么想?這個女人,白天是牛仔褲破襯衫,晚上也是牛仔褲破襯衫。 (責任編輯: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