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錄片《龍虎武師》上映 用身體對抗好萊塢 老港武行，從不說不

 

 

 

 

      由魏君子執(zhí)導(dǎo)的紀(jì)錄片《龍虎武師》已于8月28日上映，全方位揭秘香港龍虎武師長達六十余年的風(fēng)云變幻，云集了洪金寶、袁和平、程小東、元華、甄子丹、徐克、劉偉強、吳思遠等著名電影人，但電影主角卻并非他們，而是功夫電影幕后容易被觀眾忽視的群體--龍虎武師。新京報記者專訪導(dǎo)演魏君子和武行出身的熊欣欣、谷軒昭、火星，請他們講述動作片拍攝幕后珍貴的經(jīng)驗的同時，也展望武師行業(yè)未來的發(fā)展空間。

 

 

      “龍虎武師”的稱呼來自粵劇班，是粵劇班對翻跟頭、搖旗吶喊等表演各種高難度動作的藝人的稱呼，后來這幫人進入了電影行業(yè)，這個稱呼就沿用下來，是香港電影造就的特殊工種，他們可以做替身、特技、龍?zhí)椎龋撠?zé)的是動作片中最驚險搏命的工作。用魏君子的話來說，如果成龍、洪金寶、甄子丹等這些功夫明星支撐起了香港動作片的骨架，那么在他們背后默默付出的龍虎武師，則構(gòu)成了香港動作片的肌理和血肉。上世紀(jì)80年代，當(dāng)好萊塢特效大片對全球進行文化掠奪時，香港的一批龍虎武師卻利用“土法煉鋼”,拿命去拼，創(chuàng)造了香港動作片的輝煌時代，這才令中國動作片在世界影壇占有一席之地。

 

 

      1 武行就是試驗品、小白鼠若沒受傷，就“再來一條”

 

 

      1991年，徐克的《黃飛鴻之壯志凌云》打開了武俠片的新局面，讓“黃飛鴻”系列煥發(fā)出新生機，特別是結(jié)尾李連杰和任世官的“竹梯大戰(zhàn)”讓無數(shù)影迷津津樂道。李連杰的動作瀟灑飄逸，仿佛在竹梯間舞蹈。然而，很多觀眾并不知道，這場動作戲的幕后功臣其實是熊欣欣、谷軒昭和凌志華（2019年去世）。

 

 

      拍攝結(jié)尾這場戲前，主演李連杰不慎腳部受傷，骨頭斷裂。如果劇組停工，將有一大筆損失。徐克說，戲不能停，用替身拍吧。于是，上面三位替身演員輪流完成這場經(jīng)典對決。采訪中，熊欣欣回憶，他同時做李連杰和任世官兩人的替身，“兩邊換衣服，拍完李連杰，就換身衣服去對面拍任世官，一場戲拍了36天”.最后，李連杰回片場擺一些動作，補一些鏡頭。

 

 

      香港電影中的龍虎武師，承擔(dān)著為電影中的主角做替身、完成驚險動作的工作。龍虎武師出身、如今作為動作指導(dǎo)的谷軒昭更是一語中的：“武行就是挨揍，還有摔。”

 

 

      為了降低動作明星拍片時的風(fēng)險，一般危險動作都要先由龍虎武師去試一下，如果沒有受傷，那這個動作就可以做。但嘗試本身就存在危險。曾志偉在之前的一次訪問中說，武師就是試驗品、小白鼠。

 

 

      據(jù)武師出身的火星回憶，拍攝影片《A計劃》那場成龍?zhí)姌堑膽颍陂_拍前，成龍最開始并沒有讓“成家班”的人試跳，而是從外邊專門找了一些替身，第一個替身從上面跳下來之后，成龍覺得動作不太好，需要重新跳一次。趁著重新布景的時間，那位替身便回化妝間休息，30分鐘后，工作人員去叫他，結(jié)果跳不了了，他直喊腰疼，后來送去醫(yī)院拍X光，尾椎骨碎了兩根。

 

 

      前面試跳的失敗，給后面的人造成了極大壓力。成龍緊緊攥著鐘樓的指針，已經(jīng)開機好幾天，就是不敢往下跳，最后不得不叫來大師兄洪金寶，給自己加油打氣，最終被洪金寶“罵”了下來。成龍還想要一個從樓頂?shù)降叵碌娜扮R頭，就讓火星跳了一次，火星硬著頭皮，很快就完成了。

 

 

      以前拍動作戲有一個麻煩，導(dǎo)演沒有監(jiān)視器，看不到鏡頭里的畫面，要過一個禮拜才能看到樣片，如果拍得不好，就要重拍，但場景可能都已經(jīng)拆了。為了保險起見，每場戲都要拍個五六條。當(dāng)時龍虎武師的工作強度非常大，通告從早上9點到晚上6點，動作戲的拍攝時間會更長，有時候拍到?jīng)]有力氣，體力不支就會受傷，“如果沒受傷，導(dǎo)演就會說，還差一點，再來一條”,火星回憶道。

 

 

      2 用好強不斷挑戰(zhàn)高難度動作“各個部門對武行很尊重”

 

 

      1985年，劉家良在北京執(zhí)導(dǎo)影片《南北少林》時，主演李連杰受傷，武術(shù)運動員出身的熊欣欣有機會給他做替身。翻跳摔打，這些動作對于熊欣欣來說太簡單了，“一點都不辛苦，比訓(xùn)練輕松多了”,并在其中飾演了一個南少林的弟子。劉家良覺得熊欣欣身手好，又很賣力，就將其帶到了香港發(fā)展。

 

 

      到香港第一天，剛下火車，熊欣欣就被拉到了片場，劉家良正在拍周潤發(fā)主演的《老虎出更》（1988），片中有一個動作，需要一個替身趴在一輛車的車頂上去追另外一輛車，他要從車頂跳到集裝箱搭建的平臺上，再從平臺跳到另一輛車上。劉家良問熊欣欣能不能完成，熊欣欣有點發(fā)怵，別說這么高難度的動作，他連轎車都沒坐過幾回。“真是很害怕，但是已經(jīng)騎虎難下，第一天來就說不行的話，很沒面子，就硬著頭皮說，我可以”,熊欣欣試了幾次，雖然很害怕，但還是很順利地完成了。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拍攝，熊欣欣慢慢掌握了拍時裝片的技巧，越做越有信心，但受傷在所難免，腳踝扭傷、肌肉撕裂、骨頭斷了的情況都曾遇到。

 

 

      熊欣欣來香港發(fā)展，是跟新藝城公司簽的合約，工資按月薪開。有時候不開工或者拍完戲之后，其他的武行會帶他到別的片場去撈外快。因為香港地方不大，武行串戲也方便。沒多久，圈里就在傳，內(nèi)地來了一個熊欣欣，做替身很厲害，能跳能翻能摔。熊欣欣在不同電影里給不同人做替身，最多的一晚上，做了7個人的替身。

 

 

      熊欣欣趕上了香港動作電影最輝煌的年代。

 

 

      當(dāng)時的武行，喝茶吃飯聊天，都在討論誰的動作牛，以此激勵自己。“武行在片場聊天的時候，你都成為不了別人的談資，多沒地位啊”,熊欣欣每次在片場拍戲，都盡可能更好地表現(xiàn)自己，很多時候都是搶著做。

 

 

      香港武行的圈子很小，有什么高難度動作出來，第二天就傳開了，誰做了什么動作，大家很快都會知道。熊欣欣說：“男人總會有一種好強精神，有時候動作指導(dǎo)覺得可能危險，給鋪個榻榻米，我們一般都說不要，大家都是往難度上去想，表現(xiàn)自己，尋求一種滿足感。”曾為龍虎武師，現(xiàn)為動作指導(dǎo)的董瑋認為，當(dāng)年龍虎武師這樣拼命，有時候只是為了滿足一種自虐式的虛榮感。

 

 

      熊欣欣其實是在享受片場的一種氣氛。當(dāng)時動作片拍攝現(xiàn)場，不像現(xiàn)在演員走完位就躲到一邊去，那些香港明星，包括周潤發(fā)都會在現(xiàn)場，看替身拍戲，這樣才能知道怎么接后面的特寫。比如，替身演員從二樓摔下來，疼得在地上掙扎，導(dǎo)演滿意后喊CUT,動作指導(dǎo)問，有沒有事？當(dāng)替身緩過勁站起來，說沒事的時候，全場都拍手鼓掌。熊欣欣就很享受這種成就感。“一些身手好的替身演員在拍打戲的時候，隔壁組的演員都會過來看，各個部門對武行是很尊重的。”熊欣欣說。

 

 

      3 四大班底將動作片推向頂峰“從來不說不行”

 

 

      香港動作電影中的龍虎武師，多半出自四大戲劇學(xué)校：于占元創(chuàng)立的“中國戲劇學(xué)院”、粉菊花創(chuàng)辦的“春秋戲劇學(xué)院”、馬承志師傅的“中華戲劇學(xué)校”、唐迪師傅的“東方戲劇學(xué)校”.上世紀(jì)70年代，這批學(xué)戲的孩子畢業(yè)后，大部分進入電影圈開始做武行，京劇班出身的孩子能夠掌握跳躍、旋轉(zhuǎn)、空翻等高難度技巧，在武行中特別吃香。曾給李小龍做過替身的元華，有“跟斗王”之稱，翻跟頭堪稱一絕，李小龍非常欣賞并尊重他。

 

 

      這批龍虎武師在片場摸爬滾打，最初并沒有太高難度的動作。“那些武術(shù)指導(dǎo)都不給我們上位置，怕我們不行，年紀(jì)太小了，給那些演員殺了之后，就睡在那邊做死尸了。”火星回憶最早進入武行時的情景。

 

 

      直到上世紀(jì)80年代，以劉家良、袁和平、洪金寶、成龍為代表的劉家班、袁家班、洪家班、成家班四大動作班底開始“斗法”,進入了史無前例的競爭中，才將香港動作電影推向了一個頂峰?；鹦钦f，那時候大家斗得很厲害，喜歡比來比去，“如果一部戲里有很多高難度動作，我們回去就把動作改良，做一個更高難度的動作出來”.

 

 

      拍攝《龍少爺》（1982）時，成龍從二樓摔下來，火星需要跑過去墊在成龍身下，當(dāng)“人形肉墊”.這個動作，拍了15次，火星的腰被壓折了，躺了兩個月；作為“洪家班”敢死隊的元武，在一部片中從三層樓背向摔到堅硬的地面上，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簡直就是自殘……武行里有句話叫“Never say no（從來不說不行）”,他們從來不會在導(dǎo)演面前說不行。

 

 

      谷軒昭沒加入袁家班之前，沒有固定的班底，只能打散工。他當(dāng)年很害怕洪金寶、成龍找龍虎武師，“挺擔(dān)心的，要想一想，明天到底去不去。但自己必須要努力，把功夫弄好，人家才來找你，每天睡覺，誰找你”.在谷軒昭看來，當(dāng)年香港武行的水平是最高的，正是因為有這種良性競爭。

 

 

      4 如何對抗好萊塢特效“開機、起跳、開拍、停機、送醫(yī)院”

 

 

      在電影《東方不敗之風(fēng)云再起》（1993）中，東方不敗面對洋人的洋槍，秀了一把徒手接子彈的絕技后，吐出了一句臺詞：“你有科學(xué)，我有神功。”

 

 

      這句臺詞正是當(dāng)時的香港動作電影對抗好萊塢特效大片的真實寫照。

 

 

      上世紀(jì)80年代，電影特效技術(shù)飛速發(fā)展，好萊塢特效大片《星球大戰(zhàn)》系列、《終結(jié)者》系列等展開對全球的文化掠奪，香港電影特效水平落后，拿什么跟人家打？只能“土法煉鋼”,拿命去拼。

 

 

      為什么要拼命？導(dǎo)演魏君子說，當(dāng)時香港的一批龍虎武師也在探索動作電影應(yīng)該怎么拍，就像成龍主演的《警察故事》中，高速行駛的巴士車，突然停下來，從車窗飛出三個人，如果用現(xiàn)在的技術(shù)絕對不會這么拍，絕對會采取更安全的方式。但那個時候大家都處于探索階段，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把人硬生生地摔下來，出來的效果確實比剪接的好看。

 

 

      成龍第一次見到大導(dǎo)演斯皮爾伯格的時候，非常激動，問他《侏羅紀(jì)公園》里人和恐龍?zhí)鴣硖?，是如何拍出來的？斯皮爾伯格說，很簡單，在電腦上敲兩下就可以了。斯皮爾伯格又問成龍，《紅番區(qū)》中你是怎么從這棟樓跳到那棟樓的，成龍回答，更簡單：“開機、起跳、開拍、停機、送醫(yī)院。”

 

 

      作為“港片百曉生”的魏君子，為拍攝紀(jì)錄片采訪一些龍虎武師時，聽到一個讓他都覺得特別神奇的事情--剪威亞（是英文Wires“繩、線”的音譯，在動作片的動作設(shè)計中是指吊鋼絲或纜繩）。這是發(fā)生在“洪家班”的驚險動作，當(dāng)時的武行最怕“洪家班”剪威亞。比如，影片《鬼打鬼》（1980）中有一場戲，陳龍飾演的道士被人一腳踢飛，撞到屋頂?shù)奈萘?，然后摔下來。洪金寶設(shè)計的動作特別狠，陳龍從被踢飛到屋頂這一段，都是有威亞的，但往下掉的時候，有一個專門的人負責(zé)把威亞剪斷，以追求真實摔下來的效果。

 

 

      這個操作就有兩個難度，一是剪威亞的人很害怕，分寸感要足夠精確，剪早剪晚都得重拍，人也白摔。二是吊威亞的人也緊張，因為洪金寶對武行提出了更高要求，從高空摔下去的時候，身體不能緊繃著，不能使勁，要自然放松地墜落。

 

 

      香港動作電影的黃金年代，是這群龍虎武師拿身體拼出來的。這也就有了之后香港動作電影人打入好萊塢，吳宇森拍了《變臉》，唐季禮和成龍拍了《紅番區(qū)》（1995），袁和平以動作指導(dǎo)身份拍了《黑客帝國》（1999）《殺死比爾》（2003），熊欣欣成為《反擊王》《三劍客》等片的動作指導(dǎo)……魏君子說，如今的好萊塢電影也逐漸學(xué)習(xí)香港動作片的拍法，黑寡婦一出來先翻個跟頭，《功夫熊貓》中阿寶練功的一些動作設(shè)計就是雜糅了《醉拳》和《蛇形刁手》，以前香港龍虎武師設(shè)計的動作，已被全世界學(xué)習(xí)吸收，動作電影都世界大同了。記者 滕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