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夏,柳亞子憤于日寇全面侵華,決心以死相抗。他有感于國家已到生死存亡的緊要關(guān)頭,與南明歷史有著諸多相似之處,為砥礪全民誓死抗戰(zhàn)的決心,他把自己在上海的居所命名為“活埋庵”,蟄居其中,閉門謝客,準(zhǔn)備以余生寫成《南明史綱》,以昭誡世人。
《燕居道古》一書中記載了南明史料失而復(fù)得的奇遇……
1939年夏,日寇全面侵華,柳亞子做好了以一死殉家國的打算,才50多歲的他立下了遺囑:“余以病廢之身,靜觀時變,不擬離滬。敵人倘以橫逆相加,當(dāng)誓死抵抗,成仁取義,古訓(xùn)昭垂。束發(fā)讀書,初衷俱在,斷不使我江鄉(xiāng)先哲吳長興、孫君昌輩笑人于地下也。”
11月,上海已成孤島,柳亞子不為敵偽的囂張氣焰所動,仍然固守家中,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失去南明史料
這時,何香凝領(lǐng)導(dǎo)的國難救護隊和上海的中共地下組織紛紛前來做柳亞子的工作,規(guī)勸他迅速離開上海,不要做無謂的犧牲。當(dāng)時阿英先生(錢杏邨)受地下黨的委托,勸說柳亞子離開上海。
柳亞子潛心研究南明史,有很多史籍來自阿英的提供,其中一部分還是阿英收藏的海內(nèi)孤本。兩人素有同嗜,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談就是半夜,當(dāng)時的上海夜色如磐,而兩人卻沉浸在近三百年前南明小朝廷的血雨腥風(fēng)之中。江海關(guān)的大鐘敲響了午夜的鐘聲,兩人回到了現(xiàn)實,不禁相對黯然。活下去,并要記住!柳亞子猛然懂得了阿英的來意,告別時,阿英擔(dān)心柳亞子是因為要繼續(xù)借用他的書籍才滯留上海,就慷慨地說:“亞子先生,除了關(guān)于延平王(鄭成功)的一部分,我要寫《延平春秋》,還須留用外,其余的你一概帶走好了。”柳亞子緊緊地握住阿英的手,久久才道出一句話:保重!
12月12日半夜時分,柳亞子帶了全部南明史籍和手稿,攜全家乘亞洲皇后號客輪離滬赴港。
抵達(dá)香港后,他把自己的寓所取名“羿樓”,以后羿射日自居,表示與日本侵略者不共戴天。在此期間,他把大部分精力都傾注在《南明史綱》的寫作上,他的《南明史綱初稿》開始在香港《大風(fēng)》半月刊連載,茅盾主編的《筆談》第七期刊出了他的《一年來對于南明史料的工作報告》一文,對自己一年來的南明史研究進行了客觀而詳盡的回顧和總結(jié)。
正當(dāng)工作順利進展之時,1941年12月8日,日軍突襲香港,翌日凌晨,一夜無眠的柳亞子不得已化裝成老年傭婦,在炮火紛飛中,與家人逃離了羿樓。因為事起倉促,他的南明史籍和《南明史綱》手稿,沒有來得及帶出。柳亞子在《懷念阿英先生》一文中滿懷悲痛地說道:“在我,這真是生命以外最大的損失,而對于阿英先生也真是一萬分對不住他的。”因為有些阿英借給他的南明史籍都是罕見的孤本,再得的可能幾乎沒有。
南明史料有下落
1942年6月7日,柳亞子來到戰(zhàn)時的文化名城桂林。
在桂林,他時刻關(guān)心著羿樓中南明史料的下落,每有從香港來的人,他總忘不了向他們打聽。有人誤傳羿樓已毀于炮火,他的一切書籍和文稿可能都已化為飛灰,柳亞子悲痛萬分,接連寫了《劫灰中的南明史料》、《還憶劫灰中的南明史料》和《續(xù)憶劫灰中的南明史料》三文,表達(dá)了他“淚枯才盡”、“不勝其凄然”的心情。
所幸的是,羿樓安然無恙,南明史料也安然無恙。
原來日寇占領(lǐng)香港后,柯士甸道117號二樓成了日本民政部情報班班長黑木清行的官邸。黑木清行抗戰(zhàn)前在天津從事情報工作,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這次黑木清行被派駐香港,一直忙于情報工作,雖然占據(jù)了羿樓,卻并不知道這里曾是柳亞子的居所。
此時,著名記者范長江夫人沈譜的姻戚王瑞豐出現(xiàn)了,他在同鄉(xiāng)家中結(jié)識了黑木清行,由于戰(zhàn)前兩人同在天津呆過,一見就頗投機,王瑞豐想走黑木的路子,看能否在他身上想辦法離開香港。于是,王瑞豐登門拜訪,黑木熱情招待。
席間,王瑞豐無意中發(fā)現(xiàn)書房的玻璃書櫥中有雙清館主(何香凝)的一幅梅花,下有柳亞子的題詩。王瑞豐愛好文藝,常常閱讀在香港出版的《大風(fēng)》和《筆談》,因此非常清楚南明史籍和柳亞子手稿的價值。不久,王瑞豐發(fā)現(xiàn)黑木對他相好的女人辛子言聽計從。他就趁黑木不在,試探著請辛子允許他拿些藏書回家翻翻,聊解寂寞。辛子哪懂什么史籍,毫不遲疑地打開櫥門,隨便取了一冊《柳亞子自撰年譜》手稿給了他。
看到黑木和辛子對這些書籍并不當(dāng)回事兒,王瑞豐心中有了底,勇氣倍增。過了一天,他又專程再訪羿樓,直截了當(dāng)?shù)叵蚝谀厩逍薪钑谀?ldquo;慷他人之慨”,不過借花獻佛,一口允諾。由于書籍手稿太多,王瑞豐先挑柳亞子的手稿,如《吳日生傳》《江左少年夏完淳傳》《周之藩傳》等,捧了一大摞回了自己的家。本欲趁熱打鐵,終懼過露形跡。王瑞豐只得強耐焦急的心情。
勉強過了三天,王瑞豐正待再赴“魔窟虎穴”,事情卻有了出乎意料的變化,黑木清行突然攜辛子去了馬尼拉,房子改由他的至親八木田和香港交際花張莉莉留守。
南明史料不知下落
為了剩下的書籍,王瑞豐開始有意結(jié)交八木田。然而,張莉莉常常邀請外人在羿樓開舞會、派對,還把室內(nèi)的書籍字畫隨手贈人。王瑞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故意挑起八木田對張莉莉的不滿。
一天,張莉莉不在,八木田和王瑞豐說起張莉莉的行為,不勝惱怒,就對王瑞豐說:與其讓她隨便送人,任意糟蹋,不如挑你喜歡的都拿去吧。此言正中王瑞豐下懷,當(dāng)下不敢怠慢,即刻檢出所有南明史料,叫上車子,捆載而歸。至此,柳亞子的南明史料除了被張莉莉小有損毀外,絕大部分都安然無恙地轉(zhuǎn)移到了王瑞豐家里。
1944年初,王瑞豐終于獲得離開香港的機會,這批南明史料卻無法帶走,只得隨同家具什物,存放在一位知己朋友的家中。臨走之際,他打聽到柳亞子在澳門的消息,急忙托人帶信,哪料到柳亞子此時早到了桂林,自然沒有聯(lián)系上。
王瑞豐到了上海,把自己收藏柳亞子南明史料的經(jīng)過寫成文章,刊在1944年9月16日出版的第55期《古今》半月刊上,以期引起柳亞子或他的朋友的注意。上海和桂林兩地相隔千里,加之上海還淪陷在日寇手中,關(guān)河阻隔,沒有確切的消息證明柳亞子是否了解這事。不久,抗日戰(zhàn)爭進入全面反攻階段,王瑞豐與他的香港朋友也失去了聯(lián)系,南明史料不知下落。
事情到這里還沒有完。王瑞豐在《古今》發(fā)表文章之后,幾十年過去了,1982年,柳亞子先生的哲嗣柳無忌為父親編《柳亞子文集》,在編《南明史綱》的時候,他特意寫成《尋書,柳亞子舊藏南明史料》的啟事,刊在當(dāng)年5月11日的香港《大公報》上。柳無忌懷著這批南明史料也許尚存留人間的希冀,寫了這份啟事,希望有人能提供相關(guān)的線索。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