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中緬印交界的野人山，山勢綿延300多平方公里，山里叢林密布，瘴癘彌漫，野獸出沒。1942年5月，近3萬名中國遠征軍將士因作戰(zhàn)失利被迫穿越野人山繞道回國，在數(shù)百里的叢林之路上，2萬多名戰(zhàn)士喪身于此，最后只有幾千人活著走出了這片“綠色魔窟”。日前，記者找尋到了曾經(jīng)從野人山走出的遠征軍唯一在世女兵劉桂英。已經(jīng)92歲高齡的老人聽力不大好，她在孫女的幫助下，向記者回顧了自己當年赴緬抗日的艱難歷程。
遠征軍初戰(zhàn)失利，被迫穿越野人山
1942年3月，為支援盟軍在滇緬抗擊日軍、保衛(wèi)中國西南大后方， 10萬名中國遠征軍將士奔赴緬甸抗日，劉桂英就是當中的一員。
劉桂英，1920年出生于長沙，后被送到長沙貧女院學習生活，1937年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長沙市湘雅醫(yī)院學習護理知識。不久后抗戰(zhàn)爆發(fā)，劉桂英和同學們報名加入了陸軍醫(yī)院，隨后被編入第5軍新22師野戰(zhàn)醫(yī)院，跟隨部隊先后從廣西換防到貴州、云南，最后到達緬甸邊境。“當時只知道是要去打日本鬼子，要上戰(zhàn)場也不怕，我同戰(zhàn)友們一路唱著戰(zhàn)歌，在送行民眾的‘勝利、凱旋’呼喊聲中踏上了赴緬之路。”劉桂英回憶道。
劉桂英經(jīng)歷的第一次戰(zhàn)斗，是在緬甸同古與日軍激戰(zhàn)。震耳欲聾的槍炮聲持續(xù)了幾天幾夜，被炸死炸傷的士兵不斷被抬下戰(zhàn)場，劉桂英和其他女護士們顧不上害怕，全力搶救傷員。1942年5月初，日軍占領密支那，派重兵切斷了中國遠征軍的回國通道，一部分遠征軍跟隨美方統(tǒng)帥史迪威去了印度，大部分將士被迫走進了野人山，準備從那兒繞道回國。
據(jù)研究遠征軍多年的歷史學者盧潔峰介紹，日軍當時集結了大量兵力圍殲撤退的遠征軍將士，頭上是飛機的轟炸，后面是日軍的追擊，東邊的回國之路則已被日軍截堵。“部隊面臨兩難，要么以難民身份撤往印度，要么往北邊的野人山繞路回國，杜聿明最后按照蔣介石的指示選擇穿越野人山回國。萬沒想到，野人山里面的環(huán)境會這么險惡，遠征軍付出的代價會這樣慘烈。”
叢林螞蟻、蚊蟲、螞蟥噬人留白骨
進山之前，劉桂英和其他姐妹們也曾認為：“野人山是天然的屏障，部隊進了森林密布的山里，日本鬼子就拿我們沒辦法，而且山里可能還有野果和野味充饑。”但走進野人山以后，環(huán)境的險惡完全超出了她們的想象。
“在密林中行走一片陰暗，陽光根本就照不進來，高高低低的山連綿不絕，好不容易爬上一個山頭，卻發(fā)現(xiàn)更高的山峰擋在眼前。在山里行走特別容易迷路，部隊配的地圖基本用不上，有時走了好幾天，發(fā)現(xiàn)又回到了原先走過的地方。”劉桂英回憶道。
部隊進山后不久就遇上雨季，身上的衣服就沒干過。道路泥濘不堪，有些士兵下山時干脆就順著泥水往下滑。但碰上山洪則危險異常，一次，劉桂英親眼看到一個班的戰(zhàn)士眨眼間被山洪沖得不知所終……
第二個危險是缺糧。進入山中幾周后就開始斷糧，整個部隊的人不得不在林中找東西吃，但山中的許多植物都有毒，不少戰(zhàn)士誤食了有毒的野草、野果子、蘑菇，肚子疼得滿地打滾，可是缺乏救命的藥品，大家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毒死。“斷糧后，我們就靠樹葉草根維持，野芭蕉根、野草、樹葉……扯來一把嚼在嘴里，只要感覺舌頭不麻就一口吞下，若舌頭麻就立刻吐掉。”劉桂英老人道。
更恐怖的是，山中螞蟥、螞蟻、毒蟲野獸四處出沒。王桂英說，野人山的叢林里到處都是螞蟥，只要人一經(jīng)過它們的附近，螞蟥就趁機從樹葉間滑落到人身上吸血。“路途中我每天都能從身上發(fā)現(xiàn)附在上面的螞蟥，那里的螞蟥個頭特別大，還有很多的小螞蟥會通過衣服的縫隙鉆進人的皮膚里，一路上，疲憊的我們經(jīng)常未覺察依附在身上的螞蟥，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螞蟥已經(jīng)變得又粗又大了。”至今劉桂英腿上還留下了很多的傷疤，都是當年被那些螞蟥咬的，和螞蟥一樣猖獗的還有蚊子，野人山的蚊子也大得出奇，被咬的地方奇癢無比。一些饑餓過度的戰(zhàn)士因十分虛弱，一靠在樹邊就站不起來，周圍的螞蟻就趁機圍上來啃噬，螞蟥也不知從哪冒出來吸血，一夜過后，原本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令人恐怖的白骨。毒蛇、叢林餓狼也奪去了許多戰(zhàn)友的生命。
最厲害的還是林中濃厚的瘴氣，瘧疾、回歸熱、破傷風等疾病肆虐。越往山林深處走，山里的瘴氣就越濃厚，走在前面的很多遠征軍戰(zhàn)士都因染上瘧疾、回歸熱、破傷風等疾病，一些戰(zhàn)士在路途走著走著，突然就“撲通”一聲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一路上堆滿了戰(zhàn)士們的尸體。
過野人山2萬多名將士犧牲
“遠征軍的隊伍中女兵，大多數(shù)是有知識有文化的女青年，在部隊中一般擔任后勤補給、醫(yī)療護衛(wèi)等任務，后來在撤出緬甸過野人山時傷亡很大，活著走出來的少之又少，具體有多少女兵幸存，今天已經(jīng)很難去考證了。”多年研究遠征軍歷史的學者盧潔峰告訴記者。
盧潔峰說，中國遠征軍第一次出征時超過七萬多人，失利后退往印度和云南西部兩個方向，其中近3萬名將士進入野人山，繞路撤回滇西。因環(huán)境惡劣，過野人山時犧牲了2萬多人，包括戴安瀾等一些高級將領都不幸遇難。孫立人的部隊當時走在最后是為第5軍墊后的，在與日軍的交鋒中損失了2000多人，本來也是打算撤入野人山的，但最后他決定撤退到印度，得以保存了剩下的兵力。
據(jù)劉桂英的孫女介紹，劉桂英老人在上世紀90年代前一直在安徽農(nóng)村生活，那里信息閉塞，直到1988年，劉桂英的女兒無意間看到遠征軍愛國將領在北京受到表彰的新聞報道，她馬上告訴了自己的媽媽，老人這才逐漸向外人介紹自己當年的經(jīng)歷。
1990年，劉桂英恢復了教師身份，按照退休教師的待遇領取退休金，2006年，中國政府為劉桂英頒發(fā)了一枚“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紀念章”。已年逾90的劉桂英除了聽力不太好外，平時生活做飯洗衣服全部自理，因為她有看書的習慣，所以思維非常清晰，記憶力一直不錯，還學過英語，現(xiàn)在她每天都在堅持看書、讀報、寫字、鍛煉身體。
后來根本就不用認路，沿著累累白骨的道路向前走就是了
據(jù)劉桂英回憶，“每走不遠就會看到戰(zhàn)友們的尸體，后來我們就睡在戰(zhàn)友們的尸體旁，那時已經(jīng)沒有害怕的感覺，路上有時還看到上吊的人，我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將他們放下來，當然這樣做也無濟于事。”
后來她和另一名女兵何珊在途中遇到了一位落隊的男兵，三人搭伴前行。不幸的是何珊誤食毒果，上吐下瀉，沒有任何藥物的劉桂英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身邊一個個戰(zhàn)友相繼離去，當時的劉桂英已無懼死亡，只是在求生的本能驅使下機械地向前走。“到后面，你不怕走錯路，沿著累累白骨的道路向前走就是了，餓了就找野果和野菜，顧不上有毒沒毒了。”這樣渾渾噩噩不知走了多少天，有一天前方突然出現(xiàn)紅色、綠色和黃色的帳篷，她愣了好久沒有反應過來。最后身邊的戰(zhàn)友告訴她，那些帳篷是真的，帳篷旁邊有人在招手。此時已經(jīng)是9月份，劉桂英整整走了3個多月。那一刻，劉桂英用幾近嘶啞的聲音朝后面的林子里喊：“我們死不了，我們有救了，大家快來呀，這里有糧食了!”一個女兵活著走出野人山的事轟動了全軍，“當時美國、印度的軍人都圍攏過來看我，都把我看成女英雄了，我只是一名小兵，爬個野人山算什么。”劉桂英回憶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