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40余萬所小學消失,它們校舍的“身后事”咋辦

時間:2017-05-24 10:56來源:中國青年報 作者: 點擊: 載入中...

  大西北網(wǎng)訊   原標題:一棟沉睡校舍的“爭奪戰(zhàn)”

  在退出村莊公共生活兩年之后,塘山村村小忽然又成了3000多名村民的頭等大事。

  那貼著白色瓷磚的三層教學樓還是那么“漂亮又氣派”,樓上“興仁縣民航希望小學”的金色大字還在,但是這棟校舍沉睡已久了。水泥鋪成的操場鉆出了野草,昔日的草坪則長成了微型“森林”。

  2015年,隨著“撤點并校”政策的推進,原本擁有幾百名師生的塘山村村小并到臨近村小。

  眼瞧著半人高的野草,曾經(jīng)為建學校讓出自家“肥田”的村民難受得不行。有人心疼地說:能不能不要再這么放著了,再放,我們就收回來種地了。

  在貴州省黔西南大山深處的塘山村,沒有什么比土地更珍貴了。當?shù)厝嗽?ldquo;石頭縫里種地”,主要作物玉米和烤煙大多只出現(xiàn)在石頭間生出的土壤。受喀斯特地貌影響,山路彎彎繞繞,房子也依地勢而建,參差不齊。只有村小是個例外。它坐落于全村的中心位置,也是村里唯一一塊平地。

  占地6畝多的校園,當初是27戶人家將自家土地讓出來湊成的。19年前,中國民用航空西南地區(qū)管理局捐資20萬元建了這所學校。

  現(xiàn)在,關(guān)于校舍“身后事”的討論,從村委會辦公桌延伸到村民的微信群。這個四分之一人口都在外地打工的貧困村,第一次為了一件“大事”討論得熱火朝天。

  

  前任村支書、現(xiàn)任村婦女主任趙粉宣布,她打算租用村小校舍,為有3388人的塘山村開辦第一家正規(guī)幼兒園。

  她的依據(jù)是,縣里出臺了文件,同意企業(yè)或個人對這些閑置校產(chǎn)投資改擴建,改為民辦學校。

  趙粉讀過大專,學的正是學前教育專業(yè),她曾不止一次聽到村民訴苦,村里沒有一家正兒八經(jīng)的幼兒園,唯一的一所托兒所,還是外地人開的,“只有一棟兩層小樓,孩子連玩的地方都沒有”。

  根據(jù)她的統(tǒng)計,村里大約有70%的適齡兒童在村外上幼兒園,大多屬于“周托”,一周才能和親人見上一次。

  村小有寬敞的教室,還有籃球場和操場,她向主管的回龍鎮(zhèn)中心學校提出申請,希望簽下校舍租借合同。

  回復來得很快。村小的土地是村民湊出來的,為免糾紛,鎮(zhèn)里希望趙粉征得村民同意。

  興沖沖的趙粉繼續(xù)上路。她挨個找到當年湊地的27戶人家,有人一聽她要辦幼兒園,不問具體情況就要簽字,還囑咐她,“這么好的校舍別浪費了。”

  村民安芝淵對趙粉說,當年修學校時,有幾家人舍不得讓出肥沃又平坦的地??捎写迕穸挍]說,直接找到這幾個“釘子戶”,扔下一句:“我把我的地讓給你種,行不行?”

  這回,村民的態(tài)度也很堅定,這塊地“只要是搞教育一定支持”。

  安芝淵反對把孩子送到“周托”。他的孫子曾在外村的幼兒園“周托”。有一次,他們發(fā)現(xiàn)孩子回家后,褲襠里全是已經(jīng)干了的糞便。孩子就穿著這么一條臭烘烘的褲子,過了整整一周。

  談起此事,這個老人忍不住抬起皴裂的手去擦淚。孫子在幼兒園的幾年,他聽到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揪心。有孩子早上從不洗臉,家長很生氣地問原因,孩子才慢吞吞地解釋:“老師說早上不要洗臉,都是冷水,洗了要感冒。”

  “你告訴我,臉都不洗,娃娃能聽課嗎?身體能健康嗎?能嗎?”他氣憤地問。

  趙粉在走訪的過程中,聽到了很多讓她心酸的聲音。有老人聽說空下來的學校要重新辦幼兒園,一下子就笑了,“辦學校好啊,熱鬧啊。”老人不好意思地跟她講,看著這么多娃娃,村里每天熱熱鬧鬧的,自己也覺得沒那么寂寞了。

  還有老人說,自己平時要下地干活,年齡還小的孫孫沒有時間整天照看,送到“周托”的幼兒園放心不下,到鎮(zhèn)上的幼兒園還得騎著三輪車接送。

  當?shù)赜甓囔F多,因路面濕滑翻車是常有的事。一位老人在送孩子的路上因三輪車打滑,一老一小都滾進了山溝,所幸沒有大礙。

  住在學校對面的村民安仕虎,每天都盼著它蘇醒。兩年前,他結(jié)束在浙江的打工生涯回到村里。返鄉(xiāng)時,他打定主意要讓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

  這個在外地送過煤氣罐、加工過水晶石的父親,給成績優(yōu)秀的三女兒一口氣換了三四個小學,卻在小兒子面前犯了難。3個大點兒的孩子都能去寄宿學校了,唯獨3歲的小兒子,年紀太小,村里又沒有合適的幼兒園。

  安仕虎咬著牙把小兒子送到了鎮(zhèn)上一所相對優(yōu)質(zhì)的私立幼兒園,可第一個晚上他就沒睡著,第二個晚上,他滿腦子還是瘦瘦小小的兒子。

  第三天,這個默默流了一夜淚的漢子,把兒子接回了家。小兒子哭著告訴爸爸,自己很想爸爸媽媽,說完躺在安仕虎懷里睡著了。

  這個孩子如今從3歲長到了5歲,自家對門的學校依舊大門緊閉,雜草長了一茬又一茬。

  放在過去,幼兒園不是必選項。安仕虎自己就沒上過幼兒園,他曾經(jīng)覺得幼兒園“可上可不上”,但在外多年打工的經(jīng)驗告訴他,“教育,一定得從娃娃抓起”。

  閑置校舍可能改成幼兒園的消息傳出后,他幾乎下意識就作了決定,放下了其他選擇,安心等待家門口的學校再度打開那扇藍色大門。

  他已經(jīng)想好了,連接送孩子的時間都省了,“聽到打鈴再出門都來得及”。

  在外務工的年輕人,重復著把一個個在外地出生的孩子送回大山的過程。和父輩不同的是,他們深知學前教育的重要性。因此,趙粉開辦私立幼兒園的想法,得到了很多人的響應。

  下地、喂豬、喂牛路過時,越來越多的人習慣去瞅瞅那扇大門。

  不止一次,在鎮(zhèn)中心學校有些逼仄的辦公樓里,趙粉遞上了裝滿沉甸甸簽名的同意書。她的潛在競爭對手、村里的托兒所也有意將閑置校舍改建成幼兒園。

  但是,雙方的申請都被卡住了。

  趙粉覺得自己的精力、時間、信心全都磨光了。一次溝通無果后,她給鎮(zhèn)中心學校的工作人員發(fā)去短信:“我問你們,是不是沒有關(guān)系這個事情就做不成?”

  

  原本,趙粉已經(jīng)開始盤算要給孩子們開什么課,要請哪些昔日的同學來任教。這件“十拿九穩(wěn)”的事如何黃了,她是一點也摸不著頭腦。

  但在回龍鎮(zhèn)中心學校校長李德順看來,這問題再清楚不過。他說,自己曾不止一次把辦幼兒園的關(guān)鍵問題拋給趙粉,可每次,得到的回復都是支支吾吾或是沉默:

  “這個幼兒園,你打算投入多少?”

  “你知道現(xiàn)在按國家的標準,幼兒園生均建筑面積和生均用地面積是多少?消防要做到什么程度?”

  “你的生源從哪兒來?他日校舍要恢復辦學,一律得交還教育部門,你知道嗎?”

  沉默,還是沉默。

  趙粉最后小聲地說:“這些事,你先通過了,我再慢慢走一步看一步啊。”

  話到最后,是李德順的一句勸:“趙粉你要慎重,辦幼兒園不是過家家,你是否做好準備了?想掙錢,辦個補習班算了,別整幼兒園了。”

  李德順最終沒有和趙粉簽下這份合同。在他看來,試圖開辦私立幼兒園的個人普遍缺乏規(guī)劃,“他們感覺好像只要簽了約,憑空就能辦出一個幼兒園”。

  但李德順也說,趙粉有一腔熱情,確實是想為村民做點實事。現(xiàn)如今,農(nóng)村教育的空白,越來越多人想去填補。

  李德順的辦公室熱鬧了快兩年,有時候一個上午能來好幾撥人,目的一致,都是打算租借閑置校舍開辦幼兒園的。

  整個回龍鎮(zhèn)有不少校舍因為撤點并校而閑置。2016年5月,縣國有資產(chǎn)管理局批復同意其中6個出租開辦幼兒園。

  最初,李德順也曾熱心地幫助好幾家私立幼兒園開設,可是沒多久,問題就出現(xiàn)了。

  最大的困難是生源,一家私立幼兒園如今只有30多個孩子,另一家稍好點,也只有一百多個,兩家“盈利都很艱難”。

  “私立幼兒園的根本目的還是盈利,如果持久沒有扭虧為盈,會怎樣?”看到這些幼兒園頻頻更換老師卻依然止不住生源下跌頹勢時,李德順很擔憂,“也許明年他們嫌虧本就不辦了,可這些孩子呢?他們又該怎么辦?”

  李德順覺得自己必須握緊手中的公章,慎重地選擇租借閑置校舍的對象。

  他的同事何志賢介紹,2012年,回龍鎮(zhèn)中心幼兒園開辦,這是全鎮(zhèn)唯一一所公立幼兒園,另有4所私立幼兒園。這些正規(guī)幼兒園接收的孩子在800名左右。

  鎮(zhèn)中心學校提供的一份材料顯示,在人口45850人的回龍鎮(zhèn),3~5周歲幼兒有1890人,“入園率低,幼兒教育較為滯后”。

  何志賢說,幾乎與鎮(zhèn)中心幼兒園開設的同期,宛如雨后春筍一般,鎮(zhèn)里幾乎是一夜之間,就長出了許許多多由私人舉辦的“托兒所”。它們達不到基本辦幼兒園標準,也不在教育部門注冊,中心學校派人去檢查時,它們就關(guān)門放學,隨時可以開門,隨時可以關(guān)門。

  李德順進過其中幾家,發(fā)現(xiàn)幾十個孩子只有一個壩子可供玩耍,沒有什么活動場所,頂棚一遮,“終日不見陽光”。

  這些托兒所還大都是“周托”性質(zhì),“你讓孩子一周見不到陽光,一周不跟父母在一起,這樣能行嗎?”他語氣急促地反問。

  這位在鎮(zhèn)里主管教育的官員也曾沖動地想,干脆把這些托兒所一口氣關(guān)了,可他沒能下這個“狠手”。“一道命令下來,說關(guān)就能關(guān),可關(guān)了以后呢?孩子去哪兒呢?”

  塘山村村民何佩連的孩子已經(jīng)大了,但那些“幼兒園”的收費依舊令他印象深刻。有的半年收費就是1900元。那時,他打工一個月掙一兩千元。

  他還記得常常“一個學期換一次老師”,孩子剛熟悉一個,又走了。

  他卻從不敢直接找去提意見。他心里很清楚,“能有這些地方已經(jīng)不容易了,主要還是我們不在身邊,沒法接送。”

  這位在外地打工的父親把訴求降到很低很低了,“衛(wèi)生不提了,只要里面不給娃娃吃過期食品就可以了。”

  曾有村民可憐巴巴地跟村干部說,“別關(guān)這些托兒所,有這些地方,好歹有人幫我們看看娃娃。不求學多少知識,在里面莫生病就行了。”

  安仕虎實在不愿把兒子扔到這些地方。他唯一的心愿,是對面的校舍能夠重新開門,給不斷竄高的兒子一張小小的桌子。

  

  塘山村的老支書安芝才有些想不通,如今日子越來越好,可為啥孩子上學卻越來越難了呢?

  他還記得,很多年以前的村小,在接受捐資建樓之前,一直“蝸居”在石頭山的山腳,桌子都是用石頭做的,學生上課都是自帶板凳,次次考試都能出現(xiàn)全鎮(zhèn)第一第二的好成績。

  “我老了,不管事了,只是看到這些娃娃,心疼啊。”他說:“你讓這些爸爸媽媽去打工,但娃娃放哪兒?托兒所一放一個禮拜嗎?可是不打工,又去哪兒掙錢呢?”

  擺在更多家庭面前的問題,是要不要放棄學前教育。安仕虎原本是堅定的學前教育支持者,可如今連他都把孩子放在家里帶。

  李德順時常考慮一個問題:對他來說,也許放棄一個學齡前孩子,只是1/1890,可對于一個家庭來說,這個比例也許是百分之百。

  這個從事教育幾十年的基層干部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個普及公立幼兒園的機會”。

  今年,他敏銳地嗅到了一些積極的信號:比如,從3月開始,按照上級通知,回龍鎮(zhèn)中心學校開始為公立幼兒園的在讀學生發(fā)放人均150元的生均公用經(jīng)費;5月1日起,營養(yǎng)午餐補貼從3元提高到4元。

  他感覺到,國家層面對學前教育越來越重視。一些地方提出了基本普及從學前三年到高中階段教育的“普十五”計劃。

  “國家政策越來越好,有這么多閑置校舍,我們?yōu)槭裁床荒軤幦∫恍┵Y金來改建公立幼兒園,為老百姓謀福利呢?”他說。

  在他看來,回龍鎮(zhèn)不僅擁有多個閑置校舍,改造成本低,公立幼兒園還擁有穩(wěn)定的教學質(zhì)量和更低廉的收費,這讓他絲毫不擔憂生源的問題。

  最終,回龍鎮(zhèn)中心學校經(jīng)過討論,決定收回包括塘山村民航希望小學在內(nèi)的幾個教學點,統(tǒng)一改建為公立幼兒園,規(guī)劃已上報給縣教育局。

  趙粉第一時間聽到了這個消息。她說,自己的氣消了,“能辦公立幼兒園當然是最好的結(jié)果”。這個村干部忘記了曾經(jīng)的不愉快,開始推進公立幼兒園落地事宜。有村民告訴她,公立幼兒園能開在家門口,真是“享福”了。

  只是,李德順偶爾也會有擔憂,其實他已和鎮(zhèn)上許多小學的校長打過招呼,一旦辦起公立幼兒園,頭幾年,師資力量這塊一定請對方“多多支持”,可他也清楚,這不是長久之計,編制還得一點點向縣里要。

  他很清楚,招聘那么多老師到村里任教,這事兒難度不小。資金也是一樣,校舍雖然已經(jīng)建成,可要改建成幼兒園的標準,仍然需要投入。

  他不知道縣里會不會給予這個項目支持,給的話能給多少。

  據(jù)教育部數(shù)據(jù),從1997年到2010年,全國農(nóng)村小學減少逾30萬所。在塘山村村小撤銷的2015年,全國小學由1997年的62.88萬所減至19.05萬所。星星點點的村小在地圖上逐漸消失,閑置校舍的處理成為一道難題。有的成了村活動室或圖書室,也有的成了養(yǎng)老院或幼兒園。

  現(xiàn)在,塘山村的沉睡校舍將再次被孩子們喚醒。安仕虎等得有點著急了。他的孩子5歲多了,沒去幼兒園,每天黏在父母身邊。

  “不管建公立還是私立我都支持,我只希望能快點,再快點。”他說。

  得知新的計劃,塘山村的微信群里熱鬧了。群里多數(shù)成員是在外打工的村民。有人擔心政府在資金投入上存在困難,紛紛表示愿意捐資。于是,你出五百,我出三百,他出兩百,一晚上過去,幾百條信息刷屏,幾萬元的捐贈意向有了。

  屏幕一頭的安仕虎看得鼻頭發(fā)酸。那一刻,他好像穿越回19年前,回到了那個挨家挨戶為了建學校,咬著牙你湊幾厘田、我湊一分地的年月。 (責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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