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 朱復戡臨《秦二世〈詔版〉》
《秦始皇〈詔版〉》釋文: 廿六年,皇帝盡并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立號為皇帝,乃詔丞相狀、綰,法度量,則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
大意: 廿六年(公元前211年),皇帝兼并了各諸侯國,黔首(百姓)安居樂業(yè),立皇帝稱號,詔令丞相隗狀、王綰,法律、度、量、令則中有不一齊、缺歉、可疑的,都必須明確地統(tǒng)一起來。詔文寥寥數(shù)十字,簡要地說明了統(tǒng)一度量衡的歷史背景和對統(tǒng)一的要求。
《秦二世〈詔版〉》釋文: 元年制詔丞相斯,去疾,法度量盡始皇帝,為之,皆有刻辭焉。今襲號,而刻辭不稱始皇帝,其于久遠也,如后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刻此詔故刻左,使毋疑。
大意: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詔令左丞相李斯,右丞相馮去疾,統(tǒng)一度量衡是始皇帝定下的制度,后嗣只是繼續(xù)實行,不敢自稱有功德?,F(xiàn)在把這個詔書刻左邊,使不致有疑惑,統(tǒng)一度量衡的法規(guī)和標準繼續(xù)執(zhí)行和貫徹。
近代 朱復戡臨《秦始皇〈詔版〉》
秦代國祚既短,二世而亡,但在諸多方面,對中國社會和歷史產生深遠影響。單單就“書同文”而言,統(tǒng)一文字,功不可沒,國家權力對文字第一次實現(xiàn)了強力干預。小篆出現(xiàn)。從文字實用記錄的角度來看,具有一定的示范意義。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對小篆的藝術性持否定態(tài)度,認為絕對靜止的線質和結構,缺少節(jié)奏律動(這一點有待商榷)。只說將小篆和詔版結合對比來看,無疑見證了書法自身存在的一種自我調節(jié)機制。其實,諸多相互對立而又相互關聯(lián)的書法形式,除了小篆和詔版,還有漢隸和漢簡,法帖和手札……尤其在晚清,帖學漸被異化為館閣之后,碑學興起,而后帖學又重新回到書家視野。就小篆和詔版來說,前者已無碑刻真身存在,詔版可以看到實物遺存,大多寫法草率,行款錯落,領略其中的率意之美。雖然也有嚴肅、工整一路,也是縱有行,橫無格,字形大小不一,自然生動,更見率意者,或缺筆少畫,或任意簡化,不合法度,卻有天真、稚拙之美感。
詔版對于后世的書印有直接的啟示。一方面,從線質的古樸來看,可以聯(lián)想到漢代的《石門頌》、《楊淮表》等早期的隸書,再就是和漢金文之間的淵源;另一方面,從印章來看,隋唐時期的蟠條印,無論是工藝還是材質,皆一脈相承,只是篆法乖謬,氣息懸殊而已。
清代因為特殊的歷史原因,篆隸書走向全面復興。這得益于金石資源的廣泛發(fā)掘,各種取法資源也為書家所嘗試和占領。
很多書家對于詔版只是偶涉,沒有特別的關注,因為存在一定的“難度”.在思想上,小篆歷來被奉為正統(tǒng),詔版難入法眼,書家在選擇臨摹范本很多時候考慮的是書法之外的問題。就像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北魏時期那些窮鄉(xiāng)兒女的墓志造像,得不到重視。因為內心有一種排斥感。書家自覺或不自覺地有一種以“正統(tǒng)”自居的想法。
當然,一個書家不可能一輩子只臨某一種碑帖,就目前所能見的資料來判斷,朱復戡修補《嶧山碑》和臨摹石鼓的功夫,都是非常驚人的。在金文方面也有涉獵。但幾乎毫無例外,所有臨作皆體現(xiàn)出詔版書風的特點,甚至他的印風,也得益于詔版??梢哉f,朱復戡臨摹所示范的是“一家為主,多家為輔”的路子,以詔版作為根基,博觀約取,成就了自身個性。
詔版風格獨特,但字數(shù)極少,雖有心親近,突破難度大,關鍵在于一個“化”字,學以致用,臨而能化,否則臨多少遍也很難用于創(chuàng)作。我以為,要想轉化運用,筆法之外,還要講“筆意”和“筆理”.掌握筆法,對已有字形默記于心;通曉筆意,對具有相近或相似偏旁部首的字形,能夠營造出相同的感覺;至于筆理,則更進一步,范本中從未有過的字形,寫出來也能夠十分協(xié)調。個人筆法的形成是一種化學變化,是有機的融合,而不是物理變化,簡單拼湊。
朱復戡的臨作,可以說對詔版已經達到了隨心所欲的程度。第一件臨于1933年,時32歲。不但臨摹書跡,還繪出器形。這些作品多數(shù)是背臨,而且是反復臨,章法上任意安排,但從來不失原作的趣味和韻味,全面展現(xiàn)了熟能生巧,直至化境的功力。朱復戡對于詔版的演繹,類似于吳昌碩對于《石鼓文》的錘煉,打通了所有關節(jié)。細細觀察,臨作呈現(xiàn)出一個特點:少圓而多方,盡力夸張方的特點,雖為毛筆書寫,卻有強烈的澆鑄感,金石味濃郁,將個人在篆刻方面的藝術感覺成功融入。胡小石《書藝略論》言:“凡用筆作書之線條,必須有血肉,有感情。易言之,即須有豐富之彈力。剛而非石,柔而非泥。取譬言之,即如鐘表中常運之發(fā)條,不可如湯鍋爛煮之面條。如此一點一畫,始能破空殺紙,達到用筆之最高要求。”圓融非圓滑,圓筆容易出現(xiàn)軟滑之不足。而方筆過多容易生硬,朱復戡有一種高超的本領,方到極致,毫無生硬之感,多生拙之味,實際上在很大程度上已不同于原詔版,就是朱復戡自己?;仡櫰湟簧?,胸中宏博,精研眾體,兼收并蓄,采萬朵花釀一巢蜜,醞釀久之,最終聚古人于一堂,為己所用,成一家面目。由是言之,學習篆書首先是尋找藝術方向,找到適合自己的切入點,而后堅持到底。
朱復戡(1902-1989),原名義方,字百行,號復戡,以號行。幼承庭訓,涉獵經史,好書畫。7歲能作擘窠大字,吳昌碩稱為“小畏友”,師事吳昌碩。與馮君木、羅振玉、康有為等過從甚密。
《墨緣》小貼士
1.詔版對于后世的書印有直接的啟示,所以有志于在漢隸和漢印方面有突破的人,可以選擇學習。一方面,從線質的古樸來看,可以聯(lián)想到漢代《石門頌》、《楊淮表》等早期隸書以及和漢金文間的淵源;另一方面,從印章來看,隋唐時期的蟠條印,無論工藝還是材質,一脈相承。
2.從清代至今,篆隸書走向全面復興,這得益于金石資源的廣泛發(fā)掘,各種取法資源也為書家所嘗試和占領,具體表現(xiàn)為兩種傾向:眾多人集中于某一種范本,逐漸成就了眾所周知的經典;另辟蹊徑,為避免與他人撞車,苦心尋覓一些極冷僻的資源。歸結到一點,書家都想開拓出自身的風格,愈往后,書家想要突破的難度愈大。詔版最初很少出現(xiàn)在一些書家筆下,只是偶爾嘗試。但在朱復戡手中,畢生磨煉,最終獨以詔版書風名世。所以,要想打造獨特的書風,可以嘗試先抱緊一家。
3.對于書家來說,沒有出現(xiàn)過的字,如何能迅速“造出來”,并實現(xiàn)風格的協(xié)調統(tǒng)一,相當難。雖難,卻是突破局限,構建自身風格的必然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