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偷渡客:離家去國三十年 身在異國歸家無期

時間:2016-12-21 07:56來源:大西北網(wǎng)-新京報 作者:羅婷 張惠蘭 點擊: 載入中...

  長樂市公安局附近的一條街,集中了多家移民中介。

  在猴嶼鄉(xiāng)猴嶼村,青壯年大多偷渡出國,只有老人留守在家。

  長樂市潭頭鎮(zhèn),因為偷渡屢禁不絕,當?shù)卮蠼稚纤M了打擊偷渡的標語。A14-A15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羅婷

  原標題:長樂偷渡客:離家去國三十年

  大西北網(wǎng)訊  坐上開往美國的偷渡船時,23歲的林溫鋒想,等掙夠錢,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是1993年,福建省長樂市金峰鎮(zhèn)。

  又一個23年過去。父親去世了,孩子要結(jié)婚了,他再沒見過他們,再沒回過家。

  這種歸期遙遙的單程旅行,在長樂無數(shù)家庭發(fā)生。

  根據(jù)廈門大學教授莊國土的統(tǒng)計,從1980年到2005年,有二十多萬人從小城長樂進入美國,其中很大部分是偷渡客。

  這些人遠渡重洋,翻山越嶺進入美國,謀一份薪水更高的生計。他們最大的苦惱在于,沒有拿到合法居留身份的話,一旦走出美國國境,便再回不來。

  為了拿到身份,很多人選擇造假,編造名目繁多的理由,在美國的移民法庭上尋求政治庇護。當然,大多失敗了。

  離開時想得簡單。等到遠渡重洋、欲歸無計之時,林溫鋒們才終于明白,人生遠比當初的設(shè)想復雜。

  曠日持久的等待里,親人長久分離,離散的故事俯拾皆是。

  此岸與彼岸

  今年九月,為了拍攝一個偷渡客的故事,24歲的紀錄片導演徐加成第一次踏入紐約布魯克林的八大道。這是一條長約1.6公里的主干道,四周街巷枝枝結(jié)結(jié),聚居了數(shù)萬福州人。

  她被八大道的情狀震驚了——

  這里只流通現(xiàn)金,沒有一個大銀行、沒有ATM機。因為很大部分人是非法移民,無法辦理銀行賬戶。

  這里的餐館沒有英文菜單,口味只有老福州人吃得慣。

  這里的人們,說自己的方言,有專屬福州人的職業(yè)介紹所,有專門的律師,像是一個小的飛地。

  徐加成看到,在八大道滿目的快餐店、小商品店中間,夾著香火不息的小廟。

  農(nóng)歷新年時,這里的居民們還會抬著媽祖的雕像游街。那是數(shù)百年前,保佑過他們祖先的神祇。

  漂在紐約,在故土與他鄉(xiāng)都成為了異鄉(xiāng)人。這是他們懷念家鄉(xiāng)的方式。

  大洋彼岸的福建長樂,閩江從北境穿過,奔流入海。港口一片蔚藍,空氣中的咸腥味兒拾級而上。

  沿著曲折而漫長的河岸線,一路要經(jīng)過長樂市猴嶼鄉(xiāng)、潭頭鎮(zhèn)、金峰鎮(zhèn)、梅花鎮(zhèn),皆是僑鄉(xiāng)風貌。

  村中立起三四層的別墅,哥特風、洛可可風與中式風格在此共存。家家百葉窗緊閉,空空蕩蕩落了鎖。只通過高高的護欄,散發(fā)著來自遙遠大陸的財富氣息。

  沿路可見的祠堂不下百座,一座座嶄新,雕梁畫棟,寂寂無人。

  老人、婦人、孩子還在,青壯年們都走了。

  他們離家的時間,大多都二三十年了,有的甚至更久。

  他們大多是在妻子生完孩子后立即啟程,都是20出頭的年紀。

  跨越太平洋的旅途,既是男人們邁向個人獨立的重要步驟,也是履行家庭義務(wù)的一種方式。離家時他們承諾,掙夠錢很快就回來。

  面目模糊的父親

  那些年,有多少數(shù)量的成年男子偷渡出國,幾乎就有等量的孩子,在沒有父親的環(huán)境里長大。

  談起父親,他們往往要花很長的時間回憶,他長什么樣子。父愛?一位女孩搖搖頭,“我從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兒。”

  鄭晨曦出生在長樂金峰,今年22歲了,她還沒見過父親。

  小時候,她曾很愛那個假想中的他。那時家里有人偷渡出國,是件被羨慕的事。她收到從美國寄來的學習機,會炫耀給小朋友看,“我爸送我的,很寶貝,一天充好幾次電,覺得好炫酷。我的還和別人不一樣,可以觸屏!”

  一家三口沒機會照全家福。她把父親寄回來的照片,和她與母親的合照都剪下來,粘在一起,拼成全家福。很開心地遞給她母親看,“覺得自己有點小機靈,可能我媽會覺得很心酸吧。”

  再長大一些,她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每次學校填家庭調(diào)查表,不知道爸爸職業(yè)那一欄該寫什么。老是纏著母親問,我爸什么時候回來?母親也無法回答。

  到了青春期,知道父親回不來,思念變成了恨意。

  每年過年,家里就母女倆,冷冷清清。親戚最愛問:你爸在你幾歲出國?你多久沒見了?年年回答,年年都得到同情的目光,她就在這種目光里,長大成人。

  南方科技大學的大二學生李夢婷,也出生在一個家家都偷渡的家族。

  她父親2006年偷渡到日本,十年后被日本政府遣返。

  小時候,小朋友們都愛玩一種游戲,是爸爸媽媽一人牽一只孩子的手,提起來,讓孩子懸在半空中。一家三口,都笑得咯咯的。

  她總是看得眼熱,卻只有媽媽的手可牽。

  十歲時,她第一次見到回國的父親,“像一個陌生的叔叔”。

  在飯桌上,父親伸手過來摟她,一邊問:夢婷,喝椰汁嗎?她說好。那是父女倆第一次對話。

  此后那些年,父女的關(guān)系就一直停留在這個程度。父親有時被母親慫恿,走過來笨拙地和她搭話:這個電視劇好看嗎?上次成績考多少?李夢婷回答,好看,考得還不錯?;卮鹆膭儆跓o,雙方都無力送出和接受,但已經(jīng)是她覺得溫暖的時刻。

  不久后李夢婷母親患病去世,父女變成了禮貌而冰冷的親人。

  現(xiàn)在再講述與父親有關(guān)的一切,她表情疏離。被問到“與父親有任何溫暖的記憶嗎?”她猶豫半晌,搖頭,“非常遺憾,一點都沒有。”

  她理解父親出國的決定,但那十年空白,使兩人喪失了感情基礎(chǔ),都不再愿意去彌合關(guān)系。

  被距離拆散的婚姻

  1930年,紐約一家華人報紙轉(zhuǎn)載了法庭上一位法官和一位華人被告的對話。

  你結(jié)婚多久了?已經(jīng)38年了。

  你和妻子吵架嗎?從不。

  你妻子住在哪里?驚訝的法官問。這位64歲被告的回答則令所有人捧腹大笑:我妻子一直在中國。

  這個故事是作為笑話登出來的,但背后透露出的沉重現(xiàn)實,在將近一個世紀后,仍沒有任何改觀。

  男人們離家去國,他們年輕的妻子則一頭扎進照顧老人、撫養(yǎng)子女、人情往來、維護宗族的無數(shù)種責任與義務(wù)中去。

  丈夫剛離開那兩年,每晚把孩子哄睡后,李夢婷的母親就坐在床上哭。那時她23歲,對照顧好小女兒和兩位老人,完全手足無措。

  壓力還來自經(jīng)濟狀況。丈夫偷渡,家里欠了一大筆債,她有個小本子,首頁記的就是欠哪家多少錢。每個月收到丈夫的匯款,先還錢,再記這個月花多少,剩多少,存銀行多少。直到丈夫回來前兩年,欠債才還清。

  但在白天,她看起來十分正常。長大后母女談心,李夢婷才知道,母親是怎樣熬過了無助的那幾年。

  鄭晨曦的母親排解憂慮的方式是燒香拜佛。為了乞求丈夫能一切安好、拿到身份,她四處求神拜佛。聽說燒符很靈,便求符來燒,一張符一千塊,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千塊是一個月的工資。后來自知無望,她也只好放棄。

  但不管怎樣,這些夫妻隔著千山萬水,保全了還算和睦的家庭。

  另外一些婚姻,被孤獨和疑心拆散。

  林溫鋒的女兒林潔,幾乎是在父母的爭吵聲里長大的。

  林溫鋒出國之后,夫妻間有了很多誤會。比如妻子和母親有些摩擦,母親就會跟他抱怨,他打電話責怪妻子,妻子覺得委屈,夫妻倆就開始在電話中吵架。

  老人生病、家里缺錢花、孩子沒人照顧……當初夫妻間的甜蜜與誓言,都被消解在雞零狗碎的拉拉扯扯之間。恨和傷害開始堆積。

  曠日持久的分離,也挑戰(zhàn)著雙方的忠貞。

  福州方言中有個詞叫“咔咔”,是情人的意思。二劉村人稱,有些夫妻因長期異國分居,都有了“咔咔”,但彼此心照不宣,仍會維持婚姻。

  留守的妻子們無事時,會去鎮(zhèn)上的舞廳跳舞。一位村民聊起,他一次和一位留守妻子跳舞,感覺到她的手在抖,“太多年沒有接觸男性了,會這樣。”

  無人出席的葬禮

  掛念與等待,構(gòu)成了李夢婷外婆鄭紫金的下半生。

  這個福州老太,不高,微胖,一頭短發(fā)。圍著一個大家族打轉(zhuǎn),說起話來一刻不停。

  18歲時她嫁到長樂市古槐鎮(zhèn)嶼頭村,一共生了三男三女。兒女們組建的六個家庭,每個家庭都至少有一人偷渡過。

  1994年大兒子偷渡美國,接著是二兒子、小兒子、二女婿偷渡到日本,再接著小女兒偷渡到美國……一個一個都走了。

  之后孩子們只聚齊過一次,那就是二女兒重病去世。從此,一家再沒有團圓過。

  李夢婷記憶里,鄭紫金是撕著日歷、掰著指頭算日子來過活的。每個月,每個孩子會大概打一次電話回來。她總是一撈起電話,就嘮叨得沒完:錢夠用嗎?在外面吃得好嗎?老板對你好嗎?

  離過年還有很長時間,她就開始問每個人,過年回來嗎?那是她生活里最大的念想。

  孩子們也不忍拒絕,只好給一個模糊的答案:要是不忙就回來??爝^年時,才不得不告訴她,回不來了,明年再看。

  但每年總還有一兩個孩子能回來,某種程度上來說,鄭紫金仍是幸福的。

  在金峰鎮(zhèn)仙高村,直至去世,林溫鋒的父親也沒有等到一個孩子。

  2005年,他被查出肺癌,一年后去世。

  林溫鋒當時在美國,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在英國,都是偷渡過去,沒拿到身份,一旦出境就功虧一簣。于是,父親重病的一年里,沒有一人回國。

  按照長樂風俗,人死后,要由長子把他背到村中祠堂,放進棺材。最后,只好由林家長媳,也就是林溫鋒的妻子,穿著喪服、背著公公進了祠堂。在傳統(tǒng)觀念濃厚的福建農(nóng)村,這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這并非孤例。廈門大學教授莊國土在紐約調(diào)研時,遇到過一位偷渡客。在餐館炒菜時,他接到電話,告訴他父親去世,要他回國奔喪。“他整個人傻掉了,只好說沒有辦法去,還咬著牙從中午一直炒到晚上十二點鐘。等到把最后一個客人的菜炒出來,他才放聲大哭。”

  子女們離開后,村莊里只剩下了獨居老人。在二劉村,一位啞巴老人的故事總被人提起。他的孩子都出了國或在外地,平常無人看望,前兩年悄無聲息地死在家里,過了好多天,尸體才被人發(fā)現(xiàn)。

  “是啊,就是這樣,還能怎么辦……”在猴嶼鄉(xiāng)猴嶼村,一排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坐在老年人活動中心的長椅上曬太陽,被問到這個問題時,他們一邊點頭,一邊喃喃自語。

  “還能怎么辦”,是被孤獨壓得透不過氣的他們,能給出的全部答案。

  擁抱海洋的移民之城

  在長樂市地圖上,沿著漫長的海岸線,僑鄉(xiāng)和僑村密密匝匝分布著。

  寧謐的港口,小小漁舟的上方,海鷗懸停在空中,裊裊的霧氣垂在左右。

  千百年來,漁業(yè)被人們視為安身立命最基本、最平常的方式。

  早在明朝初年,鄭和下西洋,就在此招募人員,祭祀海神,伺風開洋。

  西風東漸,這一帶成為中國最古老的經(jīng)濟區(qū)域之一,造就了一批不拘于傳統(tǒng)思維的人,心中涌動著離開家園尋找致富機會的欲望,開始到南洋、北美謀生。

  順著族譜回溯,幾乎家家都有一部長短不一的移民史。

  而真正意義上的“偷渡”,上世紀七十年代就已零星開始。

  一位從業(yè)多年的長樂蛇頭回憶,第一批去美國的人,寄回美元,建起樓房。刺激了其他在貧困線上掙扎的人們。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偷渡的極盛時期。費用也從一萬八千美元漲到兩萬五千美元,再到四十萬元人民幣。

  偷渡目的地一般是紐約。這個美國最大的城市,是長樂偷渡客們的應(yīng)許之地,它象征財富、自由和自我實現(xiàn)的機會。

  一位美國學者做過研究,為了到達美國,福建移民的足跡遍布全球42個國家。

  最初的方式是坐船。這是所有的偷渡方式中最漫長和艱辛的一種,有人甚至死在了去美國的途中——1993年6月,一艘滿載286名福州偷渡客的舊船“金色冒險號”在紐約近海擱淺,十名偷渡客溺水身亡。

  二劉村的劉明達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村里每家都有人偷渡。都是悄悄的,也不告別。過了幾天,大家發(fā)現(xiàn),又不見了一個人。

  他也曾偷渡過三次。

  第一次往北,用真護照進俄羅斯,再用假護照進烏克蘭,翻越烏克蘭與捷克邊界的高山,進捷克。他們換成了韓國護照。因為護照上沒有蓋章,被捷克警方截下,在移民監(jiān)里蹲了大半年。

  第二次他們計劃從南寧到越南,從越南轉(zhuǎn)道泰國、墨西哥,最后進入美國。在越南海防市,蛇頭間起了矛盾,爭執(zhí)不下,他們被關(guān)在民房里三個月,最后跳樓逃出來,倉皇回國。

  他仍不死心。最后從香港直飛舊金山。這次飛機落地了。循例,人們會在登機后撕掉假護照。只要飛機落地,就算成功入境。

  不巧的是,這是2001年9月,“9·11事件”剛發(fā)生,美國舉國緊張,他再次被遣送。

  回不來,也出不去

  站穩(wěn)腳跟后,偷渡客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師,上移民法庭打官司。

  美國法律規(guī)定,以任何方式進入美國的外國人,都有權(quán)申請政治庇護。如果成功,就將獲得永久居留身份。

  偷渡客們陳述的理由,隨著國內(nèi)時局發(fā)展而變化。

  潭頭鎮(zhèn)上,有專門做造假證據(jù)的人:找?guī)讉€人制造一些場景,拍些照片,送上美國的移民法庭。

  另一種拿到身份的方式,是和已經(jīng)擁有身份的人假結(jié)婚。

  小學時,李夢婷曾親歷一場荒謬的“婚禮”。她大姨和自己的老公“離婚”,再和自己的姨父(也就是李夢婷的姨公)結(jié)婚。

  為了證明相愛,需要準備許多證據(jù)。比如情書,比如一份陳述雙方如何相識、相知并決定結(jié)婚的說明。

  他們穿著西裝、婚紗,在酒店舉辦了婚禮。親戚們也都衣著鮮亮,席間大家喝酒談天,神色如常,還合了照。李夢婷指著姨公問,“我該叫他姨父還是姨公?”大家都說她傻。

  “就想不明白,他們怎么可以好好喝酒呢?”后來她想明白了,因為見慣了,他們不是第一個假結(jié)婚,人們也不是第一次參加假婚禮。

  但不管方式如何繁多,最終拿到身份的都是少數(shù)人。

  根據(jù)美國司法部的數(shù)據(jù),2001年到2005年,美國共收到中國人政治庇護申請3萬6千多宗,只有5259宗直接獲批。

  對于數(shù)目更大的,那些既沒拿到身份也沒掙到大錢的人來說,回家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故鄉(xiāng)之于他們,是一個矛盾的存在。

  只有在故鄉(xiāng),他們在海外的辛勞,才能被充分肯定。衣錦還鄉(xiāng),是偷渡客們共有的目標。

  二劉村一位村民說,他的發(fā)小出去二十多年,沒拿到身份,過農(nóng)歷年時,朋友們都回國了,他一個人躲進屋里,傷心得號啕大哭。

  林潔曾經(jīng)問林溫鋒:我們不想出國,你拿到綠卡也沒意義,為什么不回家呢?

  林溫鋒回答,20多年,他早已習慣美國的生活,回國無法適應(yīng)。作為男人,他沒賺到錢,其實很沒面子,與其被人看不起,還不如不回家。

  也有中國的家人想去美國團聚。但現(xiàn)實情況是,由于長樂當?shù)囟嗄甑耐刀墒罚约安糠秩说娜刖澈蠓欠?,如今長樂人辦赴美簽證的通過率極低。

  仍有人向往美國夢

  盡管見了這么多離散的故事,但如今長樂的偷渡之風仍未停止。

  市公安局邊上的一條街上,集中了數(shù)家移民咨詢機構(gòu)與律師事務(wù)所。

  12月9日,在一家名為“麗華姐華人咨詢”店內(nèi),服務(wù)員告訴新京報記者,現(xiàn)在還可以做政治庇護,他們負責將客戶送入美國。到美國后,他們會給客戶某位律師的聯(lián)系方式,“他會把你帶上庭,幫你打官司。理由充分的話,百分百都能給你一個身份。”

  更大更隱秘的偷渡網(wǎng)絡(luò),則無法通過公開渠道查詢。蛇頭的電話,只在村中熟人間流動。

  那位從業(yè)十幾年的長樂本地蛇頭告訴新京報記者,當?shù)氐纳哳^體系嚴密,他上面有中蛇頭,中蛇頭上面有大蛇頭。今年國內(nèi)經(jīng)濟形勢不好,每個月,他們都要送好幾批人到美國。

  這位蛇頭說,按照現(xiàn)在的市場行情,偷渡成功后,他們將收取每位偷渡客四十五萬的費用,不成功則不收費。

  這兩年他們走得比較多的路線,是從國內(nèi)輾轉(zhuǎn)到墨西哥,再從墨、美邊境潛入美國。但美國對此心知肚明,巡查也更嚴格,所以不排除會更改入境路線。

  偷渡成功后,村中習俗是家里要放鞭炮,還要請閩劇班子在祠堂里唱一場戲。

  每當鞭炮聲響起,大家就知道,又有一個人抵達了目的地。

  此地的人對新大陸依然向往,身在紐約的人卻盼著歸期。

  最近和父親視頻時,鄭晨曦明顯覺得他老了,前額已經(jīng)有些禿了,也微微發(fā)福了,一笑,露出雙下巴。

  長大之后,她有一次回老家,翻到父親從國外寄回來的家信。字很飄逸,甚是好看。信里提到,他偷渡一年半才到美國,一路驚險。他還問,女兒是不是會走路了?語句間都是情意,承諾一定要給他們母女倆好的生活。

  那一刻,她終于原諒了父親,也與多年來自卑的自己達成了和解。

  她姑姑拿到了公民身份,父親于是以親屬團聚的名義申請綠卡,排隊已經(jīng)排了九年,迄今還在等待批準。

  但鄭晨曦更愿意去設(shè)想拿到身份之后的事。父親會立即回國,回來一家人馬上去游山玩水。以前沒能給彼此的陪伴,能補多少補多少。

  24歲的林潔,仍會反復咀嚼和想象,如果有一天父親回國,父女在機場相見,會是怎樣的場景。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叫爸爸,要怎么叫出口。

  她打算明年結(jié)婚。她是基督徒,夢想中的婚禮要在教堂里,金鐘輕搖,鮮花鋪地,結(jié)婚進行曲奏響時,她身披白紗,挽著父親的手,走向地毯的另一端。圣臺前,父親把她的手交到她丈夫手中,兩人許下共度一生的誓愿。

  但這次,如過去的23年一樣,林溫鋒怕是又要缺席了。(文中林溫鋒、劉明達、林潔、鄭晨曦皆為化名)(記者 羅婷 實習生 張惠蘭 福建報道)

(責任編輯: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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