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點
拐點出現(xiàn)在2004年。
張曉華（化名）是鄧李鄉(xiāng)負責信訪工作的干部，他回憶，這些年，杜玉花堅持上訪，且常選擇北京有外事活動或國家大型會議這樣的節(jié)點，給平頂山各級政府帶來巨大壓力。
據(jù)《時代周報》2011年報道，葉縣一名官員曾透露，為了此案，葉縣政府先后花費達兩三百萬元。郭家也曾收到過縣里一筆安撫費用。
上述信訪干部透露，出于對受害者家屬的人道關(guān)懷，逢年過節(jié)，都會給郭家發(fā)放一筆慰問金，因夫婦二人無收入來源，鄉(xiāng)里還為他們辦了低保。
這遠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張曉華說，杜玉花的精神支柱，是判處李懷亮死刑。
“殺人犯必須死。尸檢報告沒出來，他就知道我女兒是被掐死投入河中的。”杜玉花說，這12年，她從沒想過兇手另有其人，哪怕一瞬間。
“要是我弟弟做的，我親手送她上路。”二姐李愛梅說，沒有證據(jù)，就不能判定弟弟的罪。
2004年5月，由平頂山中院出面協(xié)調(diào)，在時任平頂山中院副院長趙明章和灣李村兩名村干部的見證下，郭松章杜玉花夫婦簽署了一份保證書。
保證書上，郭松章夫婦承諾要求平頂山中院“判李懷亮無期徒刑，最好是死刑”；如果平頂山中院“按此（死刑）處理”，他們保證不管將來河南省高院處理結(jié)果如何，都“絕不上訪”。
這份保證書后來被稱為“死刑保證書”。
2004年8月3日，平頂山中院一審判決，被告人李懷亮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這是12年中，郭松章夫婦離他們所要求的正義最近的一次。他們不會想到，時隔7年后，這份保證書會在網(wǎng)絡(luò)掀起軒然大波，網(wǎng)友一度將這份保證書視作出賣司法公正、息訪維穩(wěn)的例證。
對死刑保證書，郭松章夫婦覺得，這是他們正常表達訴求，是本來就有的權(quán)利。李愛梅則是在2011年網(wǎng)上爆出此事時，才知道死刑保證書的存在。
分裂
事發(fā)至2007年5月22日的6年里，案件歷經(jīng)七審三判，每次審理和判決，都會在灣李村形成不小的漩渦。
這個偏遠的小村莊，也在漸漸發(fā)生改變。村里人各自選擇愿意相信的“真相”。
在灣李村，郭是小姓，李是第一大姓，但不少當時出庭作證的人都更傾向于李懷亮是真兇，所以兩家人都對記者表示“常常感覺到人群的敵意。”
在灣李村，李家和郭家步行不過2分鐘，成直角的兩條街上在村南交會，李懷亮家所在的這條街，更愿意相信他是清白的，而郭松章家所在的另一條街上，人們則堅信李懷亮就是真兇。
郭家四弟郭春房說，案子懸了12年，村子里的人抬頭低頭碰到，意見相左的人干脆互不理睬、形同陌路。
李懷亮的大女兒李靜靜嫁到了外村，很少回來；二女兒李渙渙嫁給鄰居孫騾子的兒子。孫騾子說，自家本和這個案子沒有關(guān)系，但是李懷亮的女兒進門后，見到郭家人，心里總是有疙瘩。
如今的李渙渙，幾乎不怎么去村子?xùn)|南邊，這兩年，甚至再沒去過郭松章家附近的那個超市。
郭李兩家的伸冤之旅仍在繼續(xù)。
2011年5月5日，李懷亮的母親孫景蓮離世，老人至死沒能見到小兒子一眼。李愛梅說，母親為兒伸冤，沿途乞討著去上訪，為求菩薩保佑，一路上磕著頭，死時，頭上膿包都沒有消失。
孫景蓮離世當日，杜玉花在北京上訪時被葉縣公安局帶回，并以擾亂公共秩序的罪名被行政拘留一周。如今，只有五十歲的杜玉花頭發(fā)已灰白，因常年哭泣，她眼球凹陷，早早地戴上了老花鏡。
結(jié)局？
郭李兩家各自在苦海里掙扎，繼續(xù)勢如水火。
最激烈的沖突發(fā)生在今年3月12日，這天，平頂山中院下發(fā)出庭通知書，在法院保安室等候的李愛梅被杜玉花一方十幾人圍毆，臉上都是血，身體多處受傷。
杜玉花對新京報記者說，之所以打李愛梅，是因為“她對外撒謊，并把這個涉及女兒的案件弄得天下皆知”。杜玉花稱，李家說郭家多次為難、毆打李懷亮的兩名女兒，是無中生有，“利用媒體和大眾的同情心”。
在這場沖突中，李愛梅說她始終都沒還手，因為“相信李懷亮的案子法律會給出答案。”
4月25日，李懷亮被羈押的第12年。經(jīng)歷了7小時庭審，平頂山中院一審宣判：認定檢察機關(guān)指控李懷亮殺人的證據(jù)不足、事實不清，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李懷亮無罪，不承擔民事賠償責任，當庭釋放。
熬了12年，李家等到了他們所要的正義。
李懷亮被接到李愛梅葉縣縣城的家中，李愛梅把主臥讓給弟弟，對于看守所內(nèi)很難見到陽光的李懷亮來說，主臥每天射入的大束陽光，都像一種恩賜。
李愛梅家的小院兒里種了很多牡丹，沒有媒體圍堵時，李懷亮會到院子里看看盛放的花朵，他說這是他出來后，最愛做的事。
對杜玉花來說，聽到法槌落定的聲響，她感覺“腦袋響了一個炸雷”。
4月26日，平頂山中院工作人員送來判決書，憤怒的杜玉花將判決書扔回法院的車里，村子里支持杜家的鄉(xiāng)親，一度把那輛沒有法院標識并覆蓋車牌的車輛圍了4個小時。
4月28日，郭家親屬近20人，來到平頂山市政府附近的廣場，抗議判決結(jié)果。
從白天到晚上，郭松章一直喊，直到啞得沒了聲響，他還在喊。平頂山相關(guān)官員安撫他們時，夫妻倆的哭，已沒有聲音。
郭家人最終由鄉(xiāng)里的接訪人員帶回灣李村。一路坑坑洼洼，臨近沙河邊的村莊時，夜色深重，除了車燈能照亮的幾米路，包裹著夫婦二人的，是無邊的黑色……
●12年來，看守所里的李懷亮，連享受陽光都是奢侈。
他的妻子離家出走，兩個女兒早早輟學，老母親一路磕頭上訪，離世前，也沒能見小兒子最后一面。
●12年來，郭松章家里的小買賣停了，地荒了，他生病都拿不起住院費。
堅持認定李懷亮就是殺人兇手，郭家人多年沒有一瞬間懷疑。現(xiàn)在，他們還在伸冤的路上。
新京報記者盧美慧河南報道
(責任編輯：鑫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