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晚上8時,雙十一購物狂歡節(jié)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在深圳舉辦的天貓晚會上,馬云與貝克漢姆夫婦、科比等一眾明星同臺直播。這個狂歡節(jié)的前夜,馬云為自己的電商帝國攢足了人氣。
在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虛擬的世界,誰都能感受到令人亢奮、躁動的“節(jié)日氣氛”。
馬云和“小馬云”,一個是電商帝國的巨頭,一個是江西農村的貧苦孩子,他們在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虛擬的世界“相遇”,彼此知道卻素未謀面。
“小馬云”原名叫范小勤。2015年上半年,江西吉安永豐縣嚴輝村一名村民從外地回家時,發(fā)現(xiàn)范小勤和阿里巴巴總裁馬云竟然長得十分相像。他把將范小勤的照片上傳至網(wǎng)絡,讓從不缺乏娛樂談資的互聯(lián)網(wǎng)再次掀起波瀾。
馬云本人曾在微博上回應“乍一看到這小子,還以為是家里人上傳了我小時候的照片,這英武的神態(tài),我真的感覺自己是在照鏡子啊”。
在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有圖有真相”已經(jīng)不足以打消人們娛樂消遣心態(tài)對事實真相的消解,大多數(shù)網(wǎng)民依然認為范小勤只是馬云照片被惡搞出來的“表情包”。
今年11月初,再次有當?shù)卮迕窕剜l(xiāng),并給范小勤錄了一段1分多鐘的短視頻,將其雙親殘疾、家境貧困的情況公諸于網(wǎng)絡。因此,才有了近日網(wǎng)傳馬云要資助其上大學一事。
范小勤第二次成為“網(wǎng)紅”,這一次可能將徹底改變他的人生。
“走到?jīng)]有水泥路的地方就是他們家”
傍晚6點半,嚴輝村已浸入夜色當中。這個總人口有2000多人的村子還沒有裝上路燈,村民家里的燈光零星而微弱,四周環(huán)繞的山崗只看得見一片黑黢黢的輪廓。田間蟲鳴、巷里犬吠,像這條村熟睡時的鼾聲。
摸著夜路,上游新聞-重慶晨報記者從嚴輝村村口走了將近30分鐘才達到該村第一戶人家。
“請問范家發(fā)(范小勤父親的名字)住在哪里?”
“不知道哪個是范家發(fā)。”
“有個小孩,長得很像馬云的。”
“哦,他家離這里還有很遠,你一直沿著馬路走,走到?jīng)]有水泥路的地方就是他們家了。”
上游新聞-重慶晨報記者沿路向5位村民打聽,盡管村民不知道范家發(fā)這個名字,但從他們的回答中可以發(fā)現(xiàn),范家發(fā)一家有兩個最為同村人所熟知的標簽--“有個長得像馬云的小孩”、走到水泥路的地方就是他們家。另外,也有村民看著天色善意提醒:“你千萬別在他們家過夜,他們家連燈都沒有,臟得很。”
從鄉(xiāng)村主干道穿過一條小巷是另一條馬路,這條馬路大約1公里,蜿蜒著鉆進山崗腳下。范小勤一家就住在這條馬路的盡頭。
范小勤一家確實“在沒有水泥路的地方”,背后便是樹木叢生的山崗。他們家有燈:一盞節(jié)能燈散發(fā)出淺白色的光,照出他們家兩層樓房的輪廓。這時候范小勤的奶奶如石像一樣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老人今年已經(jīng)83歲了,患有老年癡呆癥,每當向她問話,她總會一臉歉意地比比自己的耳朵,口齒不清地努力表達自己聽不清楚。
9歲的范小勤和13歲的哥哥范小勇坐著大廳的小竹凳上,以另一張高一點的板凳作為書桌,低頭寫字。59歲的父親范家發(fā)坐在他們身后,左腿褲管挽起,在大腿部分打了個結--他年輕時在山上被蛇咬到腿,不得不通過截肢來保全性命。
范家發(fā)告訴上游新聞-重慶晨報記者,今天剛好村委員就愛心人士幫扶一事來核實他們家的信息,不然大約在傍晚6點半飯后他們就關門睡覺。他們家沒有電視,為了省電晚上也不愿意長時間地開燈。
兩張八仙桌、三張板凳,還有一些零散的農具放在墻角,就是他們家大廳全部的陳設。
范小勤和哥哥對陌生人不感到好奇和害怕。他們兄弟二人就像飯桌腳下那幾只黑毛母雞,抬頭看看外來者然后了無興趣地重新低頭。母雞啄米,他們寫字。
范家發(fā)說,這幾天家里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很多人,媒體、愛心人士、政府人員,“生活變了”。
跟馬云一樣:深凹的顴骨、扭曲的頭發(fā),淘氣地露齒而笑
范小勤坐在小竹凳上,弓著身。一手拿著顏色筆,一手拿著三角尺,在小方格本上畫下連串的圈圈,畫完一頁再翻過一頁。他黑色的風衣上有不少泥漬,那張讓他走紅網(wǎng)絡的“馬云臉”上有微微擦傷的疤痕。
“深凹的顴骨,扭曲的頭發(fā),淘氣地露齒而笑,擁有一副5英尺(1.53米)、100磅(45千克)的頑童模樣,這個長相怪異的人有著拿破侖一樣的身材,同時也有著拿破侖一樣偉大的志向。”這是《福布斯》雜志對馬云的描述。
范小勤那深凹的顴骨、扭曲的頭發(fā)和馬云小時候別無二致,但同樣“這個長相怪異的人”稚氣未脫,有時候露出旁人讀不懂的呆滯。
村里人都說他“智商有問題”。范家發(fā)說,平時有人欺負小勤,他從不還口不還手,也不會回來告訴自己。另外,范小勤兄弟二人的媽媽小時候因為“小兒麻痹”而變得智力低下,“可能有遺傳”。
談話期間,范小勤的媽媽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穿著黃色的毛衣,雙手交叉伸進衣領搭著雙肩。她頭發(fā)凌亂,左眼凹陷--那是被牛角戳傷的。她點點頭,在大廳里走了一圈又回到像山洞一樣黑的房間,再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
其實,范家發(fā)打心里不愿意人云亦云承認對范小勤的智力判斷。他說,如果能送小勤到縣里去讀書,他可能就會變得”更正常一些“,但是家里沒錢。
范家發(fā)一家四口每月的低保金、養(yǎng)老金和慰問金等收入大約700元,縣里落實精準扶貧政策,范家發(fā)一家還拿到5000元的補助。除此以外,范家發(fā)自己還種了3畝田,養(yǎng)了幾只雞和一頭牛。這是他們全部的財產(chǎn)。
但他們花銷同樣不小:范小勤現(xiàn)在讀一年級,每學期學費165元;哥哥范小勇就讀四年級,每學期學費260元。去年,范家發(fā)花了1500元買了一輛二手電動三輪車,花了1400元買了一臺電冰箱。
三輪車范家發(fā)是買得心甘情愿。因為他只有一條腿,稻谷必須靠三輪車從田里運回家。而且他要天天都開著三輪車,接送范小勤兄弟倆上學放學。一來因為他們家距離學校較遠,路上時常又有裝土車路過,范家發(fā)不放心;二來范小勤在學校受欺負回家不告訴自己,范家發(fā)只能每天都到學校去”看看情況“。
說起那臺電冰箱,一直語氣平靜、語速平緩的范家發(fā)哭了。
他告訴上游新聞-重慶晨報記者,政府給他們發(fā)了1萬多塊錢的建房補助,范家發(fā)就請同村人幫他蓋房子。去年夏天,由于天氣太熱,幫忙建房子的人不愿再建。范家發(fā)只能買了一臺冰箱給大家提供一些降溫的飲料、食品,房子才最終建成。
從那以后,這臺冰箱再在沒有插電,“用不起”。它放在范家發(fā)房間門口,好比一個高檔的儲物柜。
“我只知道馬云是個很有錢很有錢的人”
范家發(fā)的鄰居黃嘉怡(化名)告訴上游新聞-重慶晨報記者,去年大約四五月份,她一直在安徽打工的堂哥回到村里,看到范小勤長得很像馬云,便把他的照片上傳到網(wǎng)絡,“他也沒想到過會這么火”,“但這次就不知道是誰了”。
范家發(fā)去年已經(jīng)從村干部那里得知范小勤的照片被傳到網(wǎng)上,并被網(wǎng)民笑稱“小馬云”。村里熟絡的人也開始“馬云馬云”地叫范小勤,但他鮮有應答。
范家發(fā)一家不知道這張照片在網(wǎng)絡上引起多大的關注,他們從未“觸網(wǎng)”。對范家發(fā)來說,存錢、供小孩讀書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而吃飽、玩好、上學則是范小勤要思考的全部事情。
前幾年,范家發(fā)讓兩個孩子去讀幼兒園。村里的幼兒園都是私人的,“他們覺得小孩調皮,不愿意擔責任,而且覺得他們臟,就不讓讀了。”
范家發(f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希望范小勤兄弟能有好的教育,他希望兩個孩子能通過讀書來讓自己成長起來,“就為他們以后能過得下去。”
但范小勤不懂。盡管前兩年剛滿6歲的范小勤已經(jīng)被送到嚴輝小學讀一年級,但班主任李老師反映,“他上了一個星期的課又回家不來了,去年摔斷手住院又休學一年,直到今年才重新來上課。”
11日早上,一名身穿紅衣的短發(fā)女生站在講臺領讀課文,范小勤的座位在教室左側最后一排第一個位置,與講臺對齊。
范小勤的班上有43名小孩。教室的座位分7列,一列6人布置。前幾天班上進行了測試,昨天公布成績后按照排名,從門口第一排依次排位。而范小勤作為測試中的最后一名,不得不和講臺對齊。
在那次測試中,范小勤沒有在試卷上填寫任何答案,“就畫了圈”。李老師從不敢下斷言稱范小勤智商上要比其他孩子差,她說:“單從學習上來說,他的接受能力確實要比同班同學要差一些。況且他今年9歲,比同班同學一般大3歲。”
下課時,一大群學生從各個教室中蜂擁而出,涌到教學樓旁邊的沙池中,紛紛攀上單杠等游樂設備。范小勤從教室走出,看見籃球架下有同學在玩老鷹抓小雞,他跑過去,站在同學跟前看著。三個小同學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自顧玩著。不一會兒,他跑到球場對面的籃球架,停下來又跑到沙池。
可能發(fā)現(xiàn)有人在關注他,他回頭看看,對正在打鬧的孩子哈哈大笑,又突然收斂。他走在晃動不斷的小身影中,隨后又回到墻邊,呆呆看著,不再笑了。
“阿里巴巴是你開的嗎?馬云是你爹嗎?”
11月11日上午,在范小勤上學期間,范家發(fā)正在家里迎接來自廣東東莞的愛心人士。他們前兩天在網(wǎng)上看到“小馬云”的家庭情況,于10日晚上連夜從東莞開車到江西。他們聲稱,要幫助范小勤的房子重新裝修、裝好電路、買上洗衣機等電器。
在范家發(fā)印象中,即使去年范小勤的照片第一次發(fā)到網(wǎng)上,他們的生活除了讓同村人多了點談資,沒有發(fā)生任何的變化。而這一次,吸引到這么多關注讓他受寵若驚。
他記得,第一次有愛心人士幫助他們是在去年6月,范小勤因為摔斷了手到永豐縣醫(yī)院就醫(yī),醫(yī)生和護士紛紛向他伸出援手?;丶液螅钤俅位貧w到本來的軌道。
11月6日起,來范家發(fā)家的人逐漸多起來,有扛著攝像設備的媒體記者,有提著大包小包食品、衣物和文具的愛心人士,也有前來了解情況的政府工作人員。
范小勤和哥哥范小勇知道最近生活變了,每頓飯不再只有咸菜、白菜和辣椒,還有肉;打開家里的冰箱,里面還有牛奶、香蕉;房間里還多了一些新衣服、新鞋子……
因范小勤而發(fā)生變化的不止是他們一家。由于這兩天到訪的外地人太多,村里的干部不得不組織人力在前往范小勤家的必經(jīng)路口值班,了解來訪者的來意,并時不時到范小勤家確認安全。
嚴輝村村委黃書記回想前兩天發(fā)生的一件事依然有點后怕。11月9日,有幾個外人人到范家發(fā)家,并自稱愛心人士,說想帶范小勤去拍拍東西,“幸好半天的時間就將他送回來了。”
至此,嚴輝村村委饒有春就經(jīng)常開著摩托往范小勤家里跑。他對范家發(fā)千叮萬囑,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再帶走范小勤,“這個社會復雜,帶著各種目的的人來都有”。
范家發(fā)已經(jīng)明白這個道理了。前兩天,也有自稱愛心人士的來訪者許諾要給范小勤找一個專門的老師,幫助他學習,“但后來拍了照、攝了像就走了”,“騙人的”。
說起這件事,一向老實稍顯木訥的范家發(fā)有點生氣,他一直以范小勤兩兄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作為自己堅強的動力,如今有人在這件事上騙他,他不能容忍。
然而,范家發(fā)卻一直對“馬云”這個熟悉的陌生人抱著希望。每次說起馬云要供自己的“小馬云”讀書的消息,范家發(fā)都會笑。在他印象中,這個“馬云”不僅是個有錢人,還是個好人。但隨即他又說:“我是想有人幫幫小勤,但實在沒有也沒關系,人總要靠自己的。”
這時候,有一名愛心人士跟范小勤開玩笑:“阿里巴巴是你開的嗎?馬云是你爹嗎?”
范小勤依然穿著那件沾了不少泥漬的黑風衣,嘴里吃著香蕉,半天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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