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微信朋友圈里，流傳著一張暴雨里的背影：一位60多歲的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滾滾的洪水里。這是老人留給世間的最后一個背影。有誰會想到，拍下這張照片半小時后，他被席卷而來的泥石流吞噬，生命永遠定格在老人救災途中的泥濘山路上。

在轉(zhuǎn)移群眾的路上，他再也沒能回來

他是福州市下轄的永泰縣清涼鎮(zhèn)旗山村村支書林新華。

村民們在山崖下找到林新華時，他死死地抱住一棵毛竹，早已全身冰涼。

對生的渴求如此強烈，他還不想走！轉(zhuǎn)移群眾的事還沒做完，他怎么放心走呢？

7月9日，有氣象記錄以來大陸最強初臺風“尼伯特”登陸福建。就在這一天，林新華在轉(zhuǎn)移群眾途中被泥石流沖下山崖遇難。

“雨這么大，電話又打不通，得過去看看。”9日上午10時39分，掛斷了電話，林新華大步跨出房門，和包村副鎮(zhèn)長吳春明、包村干部張德明一起走進了茫茫雨幕。

11時30分左右，山頭傳來炸雷般的響聲，大片山體夾著暴雨直沖而下，吳春明和張德明躲過了泥石流的正面襲擊，但林新華卻瞬間被吞沒，卷入10余米深的山溝里。

途中，一度有一小會兒雨變小了點。不知為什么，張德明就掏出手機為林新華拍下幾張照片。如今看這幾張照片——爛泥灘里，年紀較大的林新華走得艱難。

而不經(jīng)意拍下的最后這張背影，竟成了永恒的記錄。林新華的背影，就此定格。

“如果不是擔心石厝自然村村民的安危，我們就待在土門限自然村了，他就不會被泥石流卷走了。”回憶起老大哥遇難時的場景，部隊里待過的硬漢吳春明哭紅了眼睛。

強忍著悲傷，吳春明和張德明把消息帶回了村部，商量如何尋找林新華。擔心暴雨再次引發(fā)泥石流，吳春明和村干部們決定通知村民，不得擅自行動出去找人。

但一聽說老支書出事了，著急的村民們自發(fā)到周邊尋找，吳春明怎么攔也攔不住。

“新華！”“新華！”大家在山谷里呼喊著他的名字。一路追尋，只為帶回他們早已視為親人的老支書。

然而無論多少次穿透風雨的呼喊，都沒有換來林新華的回應，他的背影靜靜留在了他深愛的旗山村山谷里。

他走了，村民們不想用“犧牲”一詞

“他是為救我們死的，我們一定要好好送他一程。”旗山村民林國強抹著眼淚說。

因道路不通，林新華的遺體在村里困了5天。

淤泥、亂石、斷木……11日記者前往旗山村時，滿眼的路況皆讓人觸目驚心。一處大型的山體滑坡阻隔了村路，左側(cè)是深達數(shù)十米的山崖，右側(cè)是被雨水浸泡、隨時可能滑落的山體，耳邊不時傳來石頭滾落山崖的垮塌聲，響徹深谷。

林國強冒著生命危險指揮挖掘機搶通道路。災后到處都要重建，兒子的挖掘機一天要損失好幾萬元?？闪謬鴱姴还?，他語氣強硬地把兒子喊回來挖路，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快通路，讓老支書能早點送出山火化。”

“他為我們做那么多事，該是我們?yōu)樗鳇c事的時候了。”

很多人都和林國強有一樣的想法。老支書的遺體困在山里，村民在斷水斷電的情況下，涉險出山搬運冰塊，想讓老支書保持生前的樣子，走得體面一點。

到現(xiàn)在，村民們還是不想用“犧牲”一詞來簡單概括林新華的離去，但他的確是走了，留下了未竟的事業(yè)，和一個失去頂梁柱的家庭……

有太多種可能，林新華不會離世——

如果他聽從妻子的勸告選擇退休，如果他沒有放心不下災難中的村民，如果他沒有執(zhí)意要離開安全地帶……

然而，這些如果都不成立。“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選。”林新華的妻子何麗華哽咽著說。

林新華去得匆忙，甚至沒來得及留下一句話。出事以后，何麗華一直守著他的遺體，一個人坐在那里，不吃不喝，只是流淚。

臺風過境，山里的夜，靜得讓人發(fā)慌。但何麗華說，跟著林新華過日子，他經(jīng)常忙工作不在家，她早就習慣了一個人。

為什么村民信任老支書？

林新華當村干部之前，曾做過22年村醫(yī)。一聽到有哪家人生病了，哪怕是在三更半夜，他也二話不說就出門，留下何麗華一個人。

翻山越嶺去出診，林新華卻常常只收個藥錢，遇上病人家里窮的還貼補些；幾十年的村醫(yī)生涯就沒攢下什么錢，而這些微薄的積蓄，都花在了給再生障礙性貧血的兒子做手術(shù)上?？上В瑑A家蕩產(chǎn)背著外債，林新華夫婦還是沒能留住25歲的兒子。

從村醫(yī)到村主任，再到村支書，林新華放下藥箱，拿起鋤頭，帶著村民們一起動手鋪路。為了修路，他還帶頭把自己家的房子拆了。

“林新華不是文化水平最高的，也不是資歷最老的，但他是最敢擔當?shù)?，有什么難處打個電話給他就行，大伙兒都服他。”村民張明達說。

“其實老支書身體也不好，勞累過度，一直有腰椎間盤突出。”旗山村駐村第一書記陳雪明說。這位80后大學生村官，跟著老支書林新華走遍了自然村的每家每戶。陳雪明曾數(shù)次向老支書請教：“怎么樣工作才能像你一樣得到大家的信任？”

“不把東西藏在自己口袋里，不遮不掩，良心上過得去，大家就會認可你。”林新華用土話告訴陳雪明這個道理。

掛在嘴上的“良心”，林新華的確做到了。

在大自然的巨大力量前，人的生命如此渺小。明知有危險，林新華仍選擇了逆行——這就是他的良心，這就是“最美村支書”的人生選擇。

13日，下著小雨。通往旗山村的路暢通不少，300多位村民在中午時分肅穆地送老支書上路，他們中既有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也有年幼的孩童；不少在外地打工的村民得知消息后，也趕回來送別；他們用竹竿抬著老支書，冒雨翻爬山路。

距離林新華遇難已過去好幾天，山道上溜方的新鮮泥土混雜著紙錢燒灼的氣味，濃烈地沁入在場每個人的心里。對老支書的不舍和思念，使不少人忍不住淚流滿面。

林新華遇難的消息在網(wǎng)上傳開了，不少人的心都被觸動著。一位網(wǎng)友鄭重地寫道：“他的離去，是為了多數(shù)人更好地活著。”

旗山村群山環(huán)抱，在村民們心里，林新華已然成為那座最高的山，最高的峰。